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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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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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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泸西


初次跨进泸西县城,那是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九月的事了,去今已经整整半个世纪。

那时,笔者刚读完小学,见识短浅,幼稚不堪,加之从山野而来,自长眼睛起,还没有见过住着这么多人的“大寨子”呢,心里不免有些莫名的忐忑。虽然已经到“五七”中学报到并在学生宿舍住下,算是有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但满目所见,不识一人,闹市中的孤独,曾令我不止一次地闪现过“退出江湖”的念头。还好,经过一番权衡与思想斗争,理智战胜了冲动,勇敢战胜了懦弱,终于下定决心,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于是,在四年的求学过程中,我初步认识了泸西县城,也因此而深深地爱上了她,以致我离开家乡多年以后,她还是我难以割舍的乡愁。

中枢镇是泸西县的治所,也是县“五七”中学所在地。城不大,历史却非常悠久。西汉时期就已经设置为县,称为漏江,明朝改置广西府,民国二年改为广西县,民国十八年,改为泸西县。

县城依山而建,坐北朝南,于山脚一字排开,前面一马平川,给人以稳妥、敞亮与安然的印象。一条较宽的三合土筑就的马路,横贯东西,一条较窄的石板路,纵穿南北,将横向马路平分开来,形成了一个十字街口。十字街口也是县城的中心,周边的民居建筑,以十字街口为中心,向四面延伸开去,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长条形的较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四个方块。横贯东西的马路较长,两端分别是东门、西门,南北穿通的石板路较短,两端自然就是北门、南门了,虽然,已经看不到城门的任何影子,也看不到任何残存的城墙。“四个方块”中,当然还有许多横竖不一、深浅各异的巷子。

我不止一次地从山连坝坡的坡顶回望县城。作为学子,要徒步近百里路赶回家去,一大早就得出发。冬令时节,到得山连坝坡时,刚好天亮清爽。回头向北望去,县城上空,晨烟袅袅,与雾气交汇,使整座县城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让人仿佛看到了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四个方块”里,勤劳的主妇们正在忙着为家人烹煮早餐,男子汉和孩子们,正在妻子和妈妈的“嗔骂”声中不声不响地起床,一边洗漱一边默默地盘算今天上班、下地或者上学所要做的事情。人间烟火味,此处更集中。“大寨子”就是“大寨子”,那种兴隆与广众的人气劲儿,是十几户、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所望尘莫及的,更何况,晨烟笼罩下的“四个方块”中的诸多巷子里,还蕴藏着历朝历代人们的多少兴起与衰落、爱恨与情仇、悲欢与离合。

县城东西,各有一条河流,均自北向南,弯曲着款款流去。东边的叫东子河,西边的便是古时的“泸川”了,今人也叫西子河。据说,泸西之名就是源于“泸川”的。夏令时节,“吃国家粮的人”还有“五七”中学的学生们,会趁着休息天,相约到东、西子河洗衣服、游泳、温课。河流岸边,稻田连绵,村庄错落,东西相望而又相连,左右呼应而又相牵,一派富庶安然、恬静祥和的景象。

县城东北角,有一座小山,唤做钟秀山。山虽不高,只是拨地三十来米,也不大,周围也只有千米左右,但它却是“广西府府治八景之首”。明代末任知府包嘉胤曾为此作过赋,并有诗云:“衣冠旧径苔方绿,车马闲停日未阴;长愧登高称作赋,漫同野老采风吟”。清乾隆时期广西府知府周采也赋有一首题为《钟秀清风》的诗,道是“奇峰矗立秀峥嵘,一望川原草树平。皞皞民风存古朴,飒飒天籁响錝铮。悠扬渐展桑麻色,澹荡还敷兰蕙荣。清韵满前惟所取,回看两袖已盈盈”。此外,还有不少朝廷官宦和迁客骚人为钟秀山留下过诗文。

山上乱石错落,古木参天,早在清朝时,就建得有寺庙与亭阁,是人们烧香拜佛、游玩休闲的好去处。古往今来的官吏豪绅、文人墨客、平民百姓,不知有多少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先后来过此地。来过此地的人们,都作过哪些闲谈与阔论,已无从探见,官人秀才们书写秀山的墨迹,倒是被收录在有关志书里,至今犹可查阅。

我到县城求学时,山上已建有图书馆,读书人常去寻觅精神食粮。坐在亭阁之中,手把一卷,轻风习习,艳阳高照,林荫蔽日,实在是再称意不过的。山脚还建有一个灯光球场,只要不是雨雪天,晚上都可以举行篮球比赛。当年,每有球讯,观众都会早早赶来,围站在球场四周,等待主角们的闪亮登场。比赛中,只要有进球,大家都会热烈鼓掌,大声叫好,不分甲方乙方,实在是文明礼貌得可以。要是观看女篮比赛,大家的掌声和喊叫声就会更加响亮。有几个周末的晚上,作为球迷,我也去看过几场县属单位之间的比赛,很是过瘾。当然了,观球的同时,还可以“兼看游人”,这是不言而喻的。

西门靠北,是县城唯一的电影院,喜欢观看电影和戏剧的人们,经常聚集到这里。电影院规模不小,容纳七八百人不成问题,只是设施还比较简陋,座位还是长条形的木椅。然虽如此,在这里坐着看电影,比在乡场上站着看,已是天壤之别了。每有新片上映,电影院门口都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有左顾右盼,讨价还价购买瓜子的;有携妇将雏,呼朋唤友,准备验票进去的;有心情急迫,手持钱币,跑来跑去,希望“堵”到一张“飞票”的;当然,还有守着马灯、提篮,手执一枚小盅贩卖瓜子的。一直要到电影开映大约半小时之后,卖瓜子的、“堵飞票”的才会陆续散去。有时,一个晚上放映两场电影,前述的电影开映前的热闹景象,还会再次出现。

我在这座电影院里,看过“老三战”等国产片子,还有一些外国电影,比如罗马尼亚故事片《海岸风雷》,朝鲜故事片《卖花姑娘》,还看过县里的文工队排演的现代剧《白毛女》《沙家浜》和一些歌舞节目。电影的好看,自不必说,就是看演出也很过隐。人家所排演的舞台剧,一招一式,一光一景,就跟电影上放的一模一样,一时间,感觉这些演员们一个个都非常了得。坐在电影院里,不论是看戏还是看电影,观众席上都有不少人自由自在地嗑瓜子,瓜子壳就随便吐在地上,若有人进出,便会踩得瓜子壳沙沙作响。当然,散场之后,这些瓜子壳都会被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打扫得干干净净。电影院,同时又是县里的较大规模的重要会议的场所。作为中学生,我曾在这里听取过中央关于“913”事件文件的传达,参加过县团代会。

西门以南,是一家马店。所谓马店,就是马车夫一类远道而来的人们落脚的地方。住宿价格很是实惠,条件也非常简陋,地板上铺张草席、放床棉毯或被子就是床了。每天傍晚,这里便会热闹起来。刚到达的,已经住下的,解马套的,饮马食马的,抱着水烟筒吞云吐雾的,前来探访朋友的,问这问那的,各色人等聚在这里,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烟火味很浓,非常平民化,接地气得很。

西门街口,也因马店而热闹起来。傍晚时分,附近的农家子弟就会挑着刚割来的马草,从四面赶来,将担子往街边一放,一边互相调侃,一边等待顾主的光临。车把式们,慢条斯理地从马店出来,望马草担而去。一担担马草,分把捆扎,用很浅的竹篮装着,草尖朝里,割茬朝外,转圈堆码,整整齐齐,很有卖样。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有进有退,终于成交,于是,卖者挑起马草,随买主送到马店,将草倒在指定的槽前,接过草费,挑起空篮,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马店斜对面,就是县城唯一的旅社,是比马店讲究得多的住宿之所。旅社的住宿费要比马店高许多,分为四角、五角、六角三个档次,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加以选择。当然,要住旅社,还必须有盖着所在单位或生产大队公章的证明,否则,再有多少钱也没戏。

除了公干者,一般都不住这里,尤其是进城办事的“泥腿子”们,没几个人舍得花那份钱。偶尔有几个穿着的确良、的确卡的在当时已经很时髦的少男少女出入这里,就会听到人们轻声议论,这是个旧来呢,那是昆明来呢。

紧挨着旅社,就是县城唯一的饭店。说是饭店,其实不仅可以吃饭,还能吃到凉米线、小锅米线、米凉虾。虽说是县城唯一的饭店,但除了赶街天(赶集的日子)顾客并不多,很少出现排长队的情形。那时,大家手头都比较紧,一般人都不具备经常下馆子的条件。就是赶街天,除了此处的饭店,横街还有糕点铺、包子铺和煎饼摊,可以满足人们的果腹之需,所以,前来吃饭的人也不是多得不得了。

勤工俭学实在累了,拿到工钱后,我也曾经下过这个馆子,买来定价为四角钱一盘的回锅肉,还有两碗半公斤分量的饭,算是狠心地“奢侈”一回。饭店里最为扫兴的是,有一两个专门等着吃别人剩下的饭菜者,世人称之为“喝汤的”。令人厌恶之处在于,看上去好手好脚,年事不高,身体不差,行动自如,头脑清醒,就是不去做正经营生,明显是好吃懒做、破罐破摔,不顾面子。来用餐者,对此都心知肚明,因而,也就斥之以鼻,没人同情蓬头垢面的“喝汤”者。

星期天是赶街的日子,这天,县城热闹非凡。东西大街上,除十字街口的百货公司及其东西两边排列的新华书店、糖果门市、烟酒副食门市、中西药店、五金土杂门市、照相馆、银行等照常开门营业外,刻章的、染布的也都开门迎客。竹器木器铁器,扁担烟筒烟丝,扫帚麻绳木炭,龙头缰绳马掌,一干物品,均按约定俗成的位置摆放。还有核桃板栗,花生蚕豆,桃李莲藕,也都会依照时令应市,不时地各自分别摆放在老地方。从四面八方进城赶街的人,摩肩接踵,挤满大街。住在城里的人,也会趁机上街,采买点儿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

从十字街口往南,约莫两三百米便是所谓的钱局,那里是一片比较宽敞的空地,平时是堆放木料、停放拉木材大卡车的地方,赶街天就作为了买卖鸡猪的场地。对于我来说,鸡猪的买卖,没啥稀奇的,乡街子上到处可见。集中在一个角落的贩卖黄鳝之处,则有新鲜可看,不要说没见过如蛇一般的黄鳝,仅就那剔黄鳝的活,就很够展眼的了。在一块木板上钉上一颗较长的钉子,使钉子尖头露出木板一截。你看那老把式,先将黄鳝摔晕,然后把黄鳝的脖子往钉子尖头上巧劲一按,喳的一声,钉子便穿透了黄鳝脖,接着,尖刀从黄鳝脖处横着刺入,刀与木板平行,左手轻轻地按住黄鳝身子,右手持力,相当协调地往下那么一滑拉,黄鳝便被剖开,清除内物,再横过刀来,紧挨钉子处一横拉,鳝骨就被切断,轻轻挑起鳝骨并将刀置于骨下,往下运刀,鳝骨就被从头到尾被剔除干净,然后将仍然被固定在木板上的黄鳝之身切成寸断,清洗干净,装入买者的碗或盘,鳝头丢弃不要,这活就完成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令人赞叹。

染布的地方在东门附近的南侧。顾客陆续前来,将所带来的要染的布,作好记号后交给染房,染房工作人员就把收到的布摊开,丢进冒着热气的染锅里,用木棍搅动,让染水浸透每一块布,再稍微煮一煮,然后捞出,略事冷却,再把裹搅在一起的已经被染成黑色的布分开,让顾客选认各自的布。顾客确认并拿到自己的布,交了费,就到染房旁边的河里去清洗,然后离去。我受村里人的委托,代人去染过几次。当年物质还比较匮乏,大家都把浅色尤其是白色的布染成黑色,以便做成适合穿着的衣服。

东门外再往东,依次是印刷厂、拖拉机厂和氮肥厂。印刷厂印些什么,不大了解,大概是印些肉票、电影票、豆腐票什么的,还有县里的一些重要文件吧。拖拉机厂只能修理,制造不了拖拉机。我曾到该厂“学工”,车床就是在那里学会开的。氮肥厂是县里最新最大的厂子,承担着全县农村氮肥供应的重要任务。我曾在这家厂建厂时的工地上做过苦力活,也算是为建厂出过一点儿绵薄之力吧……

弹指一挥间,五十个春秋已经过去。现在回到泸西,犹如去到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陌生的地方,当年的痕迹大多已荡然无存。县城的规模不知扩大了几倍,各种设施、服务都已经天上地下,再不可与当年相提并论。宽敞的街道,林立的高楼,到处可见的宾馆饭店,来往交错的大小汽车,步履匆匆的土著来客,一派繁华殷实、安居乐业、人气旺盛的景象。五十年的变化和进步,我觉得比历史上的成百上千年还要大。生在这样的时代,长在这样的社会,能亲眼目睹如此巨大的发展变化,实在是三生有幸。

再见了,我初识的朦朦胧胧却依然牵肠挂肚的已经离我远去的泸西,再见了,我幼稚不堪却心怀梦想、艰苦困乏却激情奔放的风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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