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那片老瓦屋

                                          海岛那片老瓦屋

大陆人来海南多奔着海，海的辽阔，海的深蓝，海的澎湃，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海是永远的主题。

我却跳出三界之外，没陷进一入海南深似海的迷途。挣脱海的羁绊，深入琼中腹地。在被槟榔树包围的偏僻小山村，在芭蕉、木瓜、菠萝蜜的掩映里，迷失于一片历经岁月沧桑，至今烟火依旧的老瓦屋间。

朋友去屯昌办事儿，初到海南的我地名听得糊涂，不知屯昌为何物。途中方知，屯昌是海南中部一地名，海与它没什么关系了，说没关系只是个人理解，一路淅沥的雨可是海洋气候的结果。

入屯昌乡道，车在林荫小路颠簸迂回，终停在一处丁字路口。朋友让我在此等候，他去十几公里外接人。我喜欢徒步独行，特别是像此刻这样的机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个和我生活环境与人文气息迥异的处所，深入了解当地人文风俗，体味山川河流意蕴，触摸人间烟火痕迹，于我来说可谓天赐良机。

在海南乡村，在亮丽的居民小楼间，时常还闪现着老瓦屋的身影，这些房子总吸引着我，总让我产生异样的感触。

我喜欢南方这样的瓦房。许因南方温度高雨水多，不像北方瓦屋虑及保暖，瓦片下铺着厚泥巴，屋里密封严实风雨不透。南方屋里仰头可见瓦片，雨天非常适合发呆，听淅沥的雨敲打瓦面，望窗外大片的绿青翠欲滴。小瓦屋依着大瓦屋，一大片牵着一小片。炊烟穿过瓦的缝隙，在细雨丝里伸展；在菠萝蜜间缠绕；在芭蕉叶前氤氲。瓦屋外墙残留着雨的浸润，特别是白墙，一道道灰白的勾勒；一点点岁月的斑驳；一片片绿意的映衬，若水墨写意画铺展扩散，成为我对南方瓦屋的记忆。

之所以有如此印象，皆因几十年前，在这样的瓦屋度过一段时光。今眼前重现，亲切感不觉全身蔓延。

我走下路口，朋友让我在村办公楼小广场等待，方知这是名叫田寮的小村。村部地势较高，放眼望去，远处槟榔树遮掩的山脚下，隐约可见钢筋水泥小楼点点片片，我不由踮高脚跟，伸长脖子，再揉揉酸涩的双眼，老瓦屋总不见影踪，不由有些失落。

突然，身后传来唢呐鼓点喧闹，闻声搜寻，眼前的一幕让我欣喜不已。不知瓦屋与我捉迷藏，还是羞答答不好意思见陌生人。一览无余上坡地势的眼前，一排排鳞次栉比的老房子；一堵堵石头砌的屋山墙；一道道三尺宽的青石小巷。携着雨后的清新，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安安静静在眼前递次呈现。热闹的唢呐弦奏里，一对身着传统服装的新人，后面紧随穿着对襟衣衫，画着脸谱的挑担货郎，几位身着琼剧服装的演员，戴着花镜的乐手们，边走边忘情地吹拉弹奏。窄窄的小巷里，一群人踏着满地鞭炮红色的碎屑，浩浩荡荡淹没这片老瓦房。

瓦屋的墙多为石头砌成，我没看见海南的山有石头，许是被茂密的植被覆盖。我弄不清运输不便的先前，人们如何把石头弄回。大小不一的石头块块叠放，仿佛一个个久远的故事，诉说着岁月里的家长里短。石墙缝隙塞着点点碎瓦，似土灰布料上缀着暗红小花，显得特耐人寻味儿。院落正面墙以石头为拐角边框，中间填充土坯，看去灰黄相间韵味格调。我很稀奇南方的对联，不知制作的精良，还是无惧风雨侵蚀，大半年已过，依然完整如新，风雨不变守护在门框，在绿意盎然里，在灰黄格调的院落格外抢眼。

这片民居没有青砖细瓦高大门楼，没有门当户对雕檐画栋，没有前庭后院东西厢房的考究。但那浓浓的人间烟火，那朝耕晚归的身影，那鸡鸣犬吠的生机仿若眼前。似写满故事的老歌，唱响于这片土地，回荡着幽远的旋律。

这片朴素自然的老民居，若处在交通便利之处，稍加创意改动，再做些美化点缀，绝对是人们怀旧的好去处。

不知何时，淅沥的雨又飘落起来，我漫步湿漉幽静的小巷。雨丝里的屋脊山檐连绵，伸手可触滴着雨水的瓦片，我好想进屋听一场雨的欢唱，感受石头墙的清凉，品味椰糕那清香。望着伸出石院墙的串串青芒，浑然不觉衣衫已湿透。

“来避避雨吧。”路过巷子里一家门口，院里人冲我招呼着。

瓦檐滴沥着雨水的老民居里，硕大篷布下，俩男人站在泥巴糊的简易灶火旁，锅里热油上下翻滚，地下盆里躺满尺长鲤鱼，一人往灶膛熊熊大火加着劈柴，一人小心提溜着鱼尾，轻轻溜入锅内，“滋啦啦”一阵喧腾，鱼在锅里瞬间焦黄，让人禁不住咽口水。几个女人在水池旁忙碌着，筐筐洁净的蔬果沥着清水，她们干着说着笑着。透过厨房窗户，屋里偌大的圆桌上，灶台边缘上，摆满各种诱人美食。一位看去六七十岁的老汉，悠然坐在屋檐下圈椅里，他手夹烟卷，左腿蜷缩椅面，右脚插在左脚后跟，时而啜一口身边小凳上沏的香茶，时而口里吐出淡淡轻烟。

看这阵势肯定在预备喜宴。

此时，老民居似风雨兼程的老者，走过日月山水星辰大海，依旧张着它博大的臂膀，彰显着无以伦比的魅力，庇护着子孙繁衍向荣。

攀谈中得知，这片老屋有一百多年了，多数人家已搬入新盖的楼房，但没人想着拆掉，老人们恋着不肯离开。

我说保留着吧，这是对先辈的缅怀，更是你们代代不息的丰碑，维护着留给后人，是珍贵的精神财富。

他们看着我微笑，脸上掠过一丝迷惑，也许不明白一个外来人，何以对他们看来习以为常，且时过境迁的老民居口出此言。

朋友来接了，我还想与他们多待一会儿，还想多聊些老瓦屋的故事。也许一别永远，再难踏进这些名不见经传，饱经沧桑浸润的老民居。

愿这片老瓦屋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