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小阳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安和镇万福麻将馆门前时,老板娘花如月正在馆里给“搬砖”的麻客们端茶倒水、发烟递口香糖。麻将馆有些年头了,门槛已被踩得残缺不全,门框被摸得油腻发亮,厚实的门板上,一年又一年贴对联残留下的糨糊、红纸碎片儿凝结在一起,疙疙瘩瘩的,成为不值钱的“琥珀”。
花如月是云小阳的母亲,这栋一楼为麻将馆、二楼住人的独立小楼,是花家的祖产,也是她们娘俩唯一的栖身之地。
“花姐,下次给我们泡一壶天台山的春芽,别总是黄片儿,涩得张不开嘴。”屠夫张喝了一口茶,用舌尖顶出一片黄叶,“呸”地一声吐在地上,他是麻将馆的常客,安和镇只有早市,每天中午,他准来麻将馆报到。
“春芽五千块一斤,我这巴掌大的店,只能摆下十张麻将桌,每天也只收一点点服务费,刨开水电费、糖果烟钱,一年的结余还不够买两斤春芽,只能用秋香招待大家,里面有一片、两片的黄叶正常,多理解理解。”花如月打着哈哈,说的也是实话。
“啧啧,花姐就知道哭穷,麻将铺子要是没有赚头,你家小阳是喝露水长大的?”屠夫张的下家林叶接过话茬,她双腿间夹着一岁的女儿,手上也没有闲着,右手拇指摸了摸刚拿到的一张牌,眉头一皱,没有看就重重地在桌面一磕一翻,打出一张“幺鸡”,她留着是鸡肋。
“碰!就等这只鸡!”林叶的下家朱丽把面前的牌一推,仰起的脖子上,被皮肤绷得紧紧的喉结,随着咯咯咯的笑声,隐隐地上下滑动。
小阳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行李箱的轮子被门槛绊了一下,落地后发出的咔嚓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花如月一怔,她多次在电话里叮嘱小阳,毕业离校时先租个房子,边找工作边准备公务员考试,做两手准备,一定要留在省城,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小阳并不认可母亲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她决定毕业后就回安和镇创业,根本没有想过要在省城。
为这事,娘俩没有少讨论,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花如月还是有信心说服女儿接受自己的建议,毕竟安和镇地处大别山深处,在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绕一圈的地方,创什么业?有什么业可创?
当小阳高挑的身材,挡住门口射进来的光线,麻将馆瞬间阴暗下来时,花如月的视线落在她背上硕大的书包上,又晃晃悠悠地移向行李箱,随后闭上眼,瞬间又睁开。她知道自己输了,小阳带回了所有行李,无声地向她宣告回乡创业的决心。
2
安和镇不大,谁家有点什么事,即使关着门,也像风似的传得飞快。这不,麻将铺子里长大的云小阳,大学毕业没有留在省城找工作或是考公务员,而是回乡创业,这事没有花一分钱买水军、热搜,就上了“镇头条”,成为人们的谈资。
“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花姐当初还不如让小阳初中毕业就去南方工厂做厂妹,省了学费这些年也能挣不少。”幸福巷西头,林叶边在门口晾衣服,边扯着嗓子对等她一起去麻将铺子“搬砖”的朱丽说。
“可不,花姐平常不做美容不旅游,省吃俭用供小阳读书,没想到读了十来年,竟然是哪里来哪里去。”
朱丽话音刚落,从巷子里出来的屠夫张拎着一个泡着枸杞、红枣的大玻璃杯过来,麻友王婆子刚给他打了电话,准备出门。他们四人是铁杆麻友,经常组队一桌。
严格讲,这桌麻友是五人,林叶自然要带上一岁的女儿,自从满月后,小家伙就随妈妈上“麻场”了。不过,只要是睡着,花如月就会轻手轻脚地接过去,放在一边的小床上,床上的被褥是女儿小时候用过的。自然地,这张小床上也睡过其他麻友的孩子,到底有多少,花如月不记得了。
“小阳长得像倒水河边的水芹清清秀秀的,听说被评为优秀大学,还当过团支部书记,你说这孩子,毕业竟然回家,说什么要创业,这镇上的‘业’,无非就是在早市上摆摊卖热干面、银耳莲子羹,青菜萝卜豇豆,十块钱一件的衣服,还有卖猪肉、牛肉的,不过,屠夫这一行我一人就足够。”屠夫张一直横向发展,肚子晃荡着走路看不到脚尖,不得不身子前倾,步子迈得极小。
“就是,镇上连清洁工都不缺,不留在城里发展回来创什么业?我要是花如月,一准气得一口老血吐到小阳脸上。”林叶边说边打斜抱着女儿,撩开衣襟让她吃奶。这是她的习惯,每次要进麻将馆时,不管孩子闹不闹,都主动让她叼着乳头,吃饱喝足就能睡,方便她安心“搬砖”。
3
万福麻将馆的二楼,花如月正在数落小阳,原本就反对她创业,在得知创业的项目是开一家书店,且店址就是自己家的麻将馆时,花如月愤怒了,开家书店小学文化的人都可以做好,小阳是W大毕业,如果去开书店,只怕是祖宗坟前被人泼了粪,冥冥之中被人迷糊了心眼。
小阳坚持认为,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可以当屠夫,W大毕业开书店没什么丢人的,只要不偷不抢不违法犯罪,做什么工作都应该获得尊重,这书店她开定了。
“你看看大街上的年轻人,谁不是拿着手机要么看视频要么拍视频?听说网上还能看电子书、听电子书。”花如月边说边用手把餐桌拍得震天响,“书送人估计都不会有人看,何况卖?现如今的人都是烧香的钱冒得吃狗肉的钱有!”
“正因为没有人看书,学生们的空余时间交给了手机,成年人的时间消耗在麻将馆,我才想着要开一家书店,但全镇位置最好的店铺,就是我们家麻将馆。”小阳不急不恼,耐心解释。
“合着你回来是要当救世主?别忘了,你上大学可是麻将馆供出来的,这刚毕业就想关张,难道上了四年大学,你脑子里装的是糨糊?书读得越多智商越低?”
“开书店不是心血来潮,我有考量的。”云小阳告诉母亲,镇上没有书店,但有两所小学、一所中学,只要有学校,书店就可以活下来,而且现在的书店不仅仅是卖书。
花如月冷着脸摇头,她的底线是毕业后不要回到镇上,更何况所谓的创业是开书店,她甚至觉得小阳是故意跟她对着干,在用一把无形的刀凌迟她。
“麻将馆是我用来养老的,你要打它的主意,就是断我的生路!”花如月撂下这句话,蹭蹭地下楼,铺子里已来了麻客,她不敢怠慢。
4
小阳知道要说服妈妈很难,特别是让她同意把一楼铺面的麻将馆改为书店,更是难上加难。万福麻将馆是镇上的百年老店,解放前曾经是安和镇的民间信息集散中心,倒水河上放排的,去邻省河南、安徽的,都要在镇上歇脚,单凡来镇上的商客,都会来麻将馆玩几把,花家的祖辈一直经营着这个麻将馆,直到传到花如月这一代,因为缺男丁,就招了上门女婿云之斌,他当年是镇上小学的代课老师,“嫁”到花家后第二年,妻子花如月生下女儿云小阳,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在小阳八岁生日时,云之斌问她喜欢什么礼物。小阳说希望能有一本词典、一套漫画书,这些是她听在县城有亲戚的同桌讲的,据说县城书店的书,可以摆满镇上的街道,但县城距离镇上有一百多里山路,当时还没有通车,去一趟可不容易,就是学校的教材,也是每个学期开学前,老师们步行去县城肩挑背扛回来的。
云之斌爽快地答应了女儿,星期六去县城书店给她买书,还能顺道带回学校需要的教辅材料。
意外的是,云之斌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花如月、校方、警方合在一起,在从镇上到县城的山路上,进行了篦子梳头式的搜索,没有任何线索。五天后在倒水河的下游,有人发现了水上漂浮的一只背篓,就捞了起来,后经花如月辨认,那个背篓是她家的,背篓上的红色同心结,是她亲手打的,那种结是花家的独门手艺。
从镇上去县城,有很长一段陡峭的山路,路的一侧就是倒水河,春夏雨水多路面湿滑,容易出事故,确认竹篓后,大家知道云之斌只恐凶多吉少。
花如月痛断肝肠,关掉麻将馆一年有余,独自反复在县城、山路上寻找,无果后才慢慢接受现实。重开麻将馆后,依靠微薄的收入养大小阳,直到她考上大学,花如月的心才放下来,女儿离开安和镇,是她最大的心愿,她不愿小阳回到大山深处的小镇,虽然去年已经通了公路,镇上的变化也肉眼可见。
小阳听着楼下传来的哗啦啦的洗麻将的声音,眼角慢慢有了泪,父亲失踪后,她暗自发誓,长大要在镇上开一家书店。当然,毕业后促使她付诸行动的,还有大三时听叶教授的课了解到,如今在一些边远山区小镇,有了一定规模的商场、医院甚至是娱乐场所,但很少有书店,即使有,最近几年在手机的冲击下,也大多倒闭,而一个没有书店的小镇,即使经济再发达,也是没有灵魂的大社区。
小阳牢牢记住了叶教授这句话,决定毕业就回镇上开书店,既是情怀,也是对国家号召毕业生回乡创业的积极响应。
叶教授知道小阳的想法后,指导她写了一份开书店的创业计划书,并获得了学校五万元的创业资金扶持。有了这五万块钱,加上自己家的店面不需要付房租,云小阳信心更足。
5
万福麻将馆的老规矩,晚上什么时候麻客没有散场,老板不能赶人走,得在一边陪着,等最后一桌散场,才能关门休息。
晚上十一点,屠夫张、林叶等麻客走后,花如月关上大门,转身就见小阳在拖地,尽管两人因为创业一事有巨大分歧,但小阳自从回家后,每晚都主动打扫一楼,清洗烟灰缸、茶杯等,尽量不让她动手,花如月内心还是感动的,觉得女儿体谅她,可只要小阳一提到书店的事,她就蹬蹬地上楼,拒绝就此事和她交流。
“妈妈,我们谈谈。”拖完地后,小阳随着花如月上楼。
“除了开书店一事免谈外,其他的你讲我保证听。”花如月拿出账本,记上今天的收入。
“我已经回家两个礼拜了,这件事必须落实。”小阳提高音量,“镇上这么多年没有一家书店,开书店的社会意义远远大于开麻将馆,是对全镇人民有益的事,而麻将馆只是娱乐的一个场地,打不打不重要,为什么有益的事情我们不去做?当年如果镇上有书店,爸爸就不会去县城买,就不会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安和镇有没有书店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你要敢开,就是在我心里种刺!”花如月身子晃了晃,眼里泛红,“你也知道你爸爸是去书店的路上失踪的,你还想把麻将馆改为书店,让我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书店,晚上一闭眼也是书店,这与凌迟我有什么区别?”
小阳怔住了,她这才明白妈妈有了心结,“书店”二字是她心里的雷区,何况是开一家书店。
6
叶教授给小阳打来电话,问书店一事进展如何。小阳拿着手机到了门外才接通,把书店选址包括妈妈的态度告诉了他,也想叶教授表明自己会坚持下去的决心。
“如果店面选择在其他地方,不用你家的麻将馆,你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反对?”叶教授问。
“不!必须是麻将馆!虽然这时问题的结症之一。”小阳顿了顿,解释道,“我之所以把店址选在麻将馆,不仅仅这里是镇上的黄金地段,更主要的想以此为契机关张麻将馆,镇上麻将馆很多,不缺我这一家。”
“如果能关掉,的确是好事。据我们调查,在一些县城、乡镇,麻将馆遍地开花,很多留守妇女除了早晚接送孩子外,其他时间都泡在麻将馆里,甚至因打麻将而疏于照顾未入学的低龄孩子,造成事故的也大有人在;还有的家庭夫妻之间因一方沉溺于打麻将不顾家,导致另一方不满,从争吵升级为打架,最终以离婚结束,这也是家庭不稳定的因素之一。”
“我们家的麻将馆,是镇上学生上学的必经之地,经常有学生放学后来围观,好在我妈妈拒绝他们上桌,但听说另外几家麻将馆的老板为了揽生意,来者不拒。”小阳话音未落,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匆匆挂断电话跑进馆里。
哭泣的是被林叶夹在双腿间的女儿,她小脸憋得通红,正不停扭动上半身,林叶却完全无视,双手依旧在桌上忙着“搬砖”。
小阳实在看不下去,抱起孩子发现是尿裤子了,就提醒林叶回家给孩子换裤子,泡在尿里身上容易起湿疹。
林叶讪笑一声,“童子尿没事,听说还有人喝呢,小孩子穿着尿湿的裤子很正常,你呀,大学生不懂这个的。”小阳见劝说无效,一把拽下林叶脖子上的纱巾,折叠一下塞进孩子的裤腿,隔开了湿漉漉的裤腿对肌肤的刺激后,孩子停止哭闹,小脸看向她,竟然咧嘴一笑,小阳心里暖暖的。
“以前孩子哭时,你妈妈就接过去哄好,怎么不见你妈妈?是不是去楼上了,你把她喊下来帮我带带孩子。”林叶嘴上忙着,手也忙着,就是不看小阳怀里的女儿。
“必须关张。”小阳说完,抱着孩子去了楼上,她留下的这四个字,被哗啦啦的洗牌声湮灭。
7
中午时分,安和镇突然骚动起来,很多人跑向倒水河边,去镇工商所送申请开店资料的小阳见了,也跑向不远的河道,人还未到,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原来,靠近河边的一家只有三张桌子的小麻将馆里,利民街西头的张奶奶带着四岁的孙子来打麻将,她给了孙子一个苹果,叮嘱他就在一边的凳子上坐着,想着孩子就在自己的视线内,打麻将可以间顾照看。
也许是打麻将集中精神忘记了孩子,也许是孩子好动早就偷偷溜出了门,等张奶奶想起孙子,四处寻找无果时,有人在街道拐向县城方向的路边,发现了浑身是血,身上有明显的车轮印,已失去生命体征的孩子。
小阳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在地上翻来滚去哭喊的张奶奶,心里就像倒水河的水一样,翻腾着无法平静下来,这场人间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许久,当她转身准备回家时,发现母亲站在人群最后,脸上白惨惨的。她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搀扶着她回到麻将馆。
破天荒地,花如月对还在酣战的林叶、屠夫张等人说,麻将馆暂时歇业,什么时候开张再通知大家。
这个决定,让麻客们深感意外,一年365天,不管刮风下雨、太阳暴晒还是寒风刺骨,哪怕是花如月有个头疼脑热,万福麻将馆都是开门迎客的。
“你关门干啥?”屠夫张磨磨蹭蹭,不愿离开麻将桌。
“就是,我一上午尽输,还没有开胡呢。”林叶抱着女儿,撩起衣襟喂奶。
“啧啧,小阳拿到大学通知书那天,你都没有关门,今天那根经坏了?”朱丽拢了拢头发,又抓起一张牌把玩。
“走,都走!”花如月突然怒吼一声,冲到西面墙边,伸手关掉电闸,旋即冲到门边,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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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教授带着三位研究生,来安和镇一带进行田野调查,顺带来看看云小阳。在对楼下楼上仔细看了一遍后,他认可小阳对店址的选择,这里的确是安和镇最好的地段,一楼宽阔,窗户敞亮,光线充足,外面人流量大,是开书店的理想之地。
花如月得知来者就是女儿多次提到的叶教授后,一直客客气气地跟在他们后面,不时回答一、两句叶教授关于这栋小楼的历史、过往之事。
“小阳是我唯一的孩子,她父亲去世多年,安和镇又是个小地方,我不希望她辛辛苦苦地考出去,毕业后又回来,而且还要创什么业。如果这样,四年前还去读什么大学?”花如月给叶教授泡了壶茶,请他帮自己说服女儿回省城,不要留在安和镇,更不要打麻将馆的主意。
“我理解你的心情,天下父母都是为子女好,但是,我们有没有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想想,对孩子的好,是她需要的吗?对已成年的子女,在就业方面,我们是不是要尊重他们的意见?”叶教授和花如月拉家常,告诉她国家现在鼓励、支持大学生回乡创业。
“我家这个麻将馆,上百年历史了,除了在特殊年代没有开张,其他是天天开门迎客的,麻客们娱乐为主,我也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服务费,没有赌博坑人,在法律法规允许内,日子就这样还过得去,现在几乎没有人喜欢看书,小阳要开书店,还不喝西北风?”花如月提高音量。
“你有顾忌我理解,但现在的书店不只是卖书,还可以做一些公益活动,比如双休日举行传统文化讲座,或是举办诗词朗诵比赛,或是送书到村里等。另外,学校一直是创业者们的大后方,我们会在书店开张后,择日请一些著名儿童作家,来和小读者们互动,或是请健康专家,来给老读者义务宣传保健知识,所有的这些,是不是比开一家麻将馆,单纯赚一点服务费更有价值?”叶教授不急不躁,温和地摆事实、讲道理。
花如月低下头,显然,叶教授的话打动了她。
“书店开张后,你也不会闲着,可帮小阳一把,接待顾客或是收银,而且女儿还在身边陪伴,这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她在省城找工作不顺,房租、生活费是不是一笔负担?你让小云做不喜欢的事,她心情郁闷是不是会影响你的情绪?”叶教授三连问。
花如月依旧低头,长久地沉默。
“如果你爱人地下有知,一定会支持小阳开书店。”叶教授刚要继续讲,门口传来杂吵声,他打住话头。
原来,麻将馆已临时关张七天,屠夫张、林叶等人天天来堵门,希望营业,否则闲得发慌,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云小阳和叶教授同时看向花如月,期待她做出决定,是继续开门营业,还是就此关张。
花如月抬头,轻轻叹息一声,起身走向门口。
“花姐,别人麻将馆里的麻客出了事,又不是你家的,你关门歇业干什么?歇业就歇业吧,可你一歇就七天,要憋死我们?”林叶抱着孩子,一脸激愤。
“就是,我们习惯了呆在麻将馆,你心情不好关门,我们没法打麻将心情不好怎么办?”王婆子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我说花姐,你不是真要把这麻将馆关张了,给小阳开书店吧?”屠夫张搓着油腻的大手,话音刚落,其他麻客都开始交头接耳,无非又是在议论开书店是瞎闹腾,是赔钱的买卖等。
花如月的目光从屠夫张脸上移到林叶脸上,接着是王婆子、木匠老李等一众麻客,最后,她收回目光,转身盯着大门上方《万福麻将馆》的匾额,眼里慢慢有了情绪,片刻后,她复转身面对麻客们,“现在开馆,连开三天,这三天不收任何人的服务费,茶水、香烟、糖果照样奉上,作为我对大家多年照顾生意的感谢!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缓冲期,三天后,万福麻将馆永久关张,我会亲手摘下匾额,一楼将交给小阳,让她经营书店。”
麻客们都怔住了,小阳上前紧紧地拥抱了母亲,叶教授在一边,欣慰地看着默默流泪的母女。
9
黑底金字的《明德书店》匾牌挂在大门上方,是叶教授亲自题写的。
关于书店的名字,小阳给母亲的解释是取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什么明德、亲民、至善,我看还不如用‘万福书店’,安和镇的老百姓都懂,我就不明白你和叶教授为什么非要用个雅气的名字,雅气又不值钱。”花如月边整理书架上的书,边小声笑。
“大学的宗旨,在于彰显光明的品德;在于反省提高自己的道德并推己及人,使人人都能改过自新、弃恶从善;在于让整个社会都能达到完美的道德之境并长久地保持下去。”小阳告诉母亲,这段话不是她个人的理解,而是从《共产党员网》上一篇文章中读到的,这段对经典的诠释给了她启示,就给书店取名《明德书店》,因为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符合核心价值观。
“一个书店名字就有这么多寓意,看来,我原先认为小学毕业、认识几个字就能开书店的想法不对。”花如月语气里有隐隐的愧疚。
“如果单纯地卖书,的确不需要太多文化。”小阳递给妈妈一杯茶,“但我一开始给书店定位就不只是卖书,更多的是作为一种载体,可以培养镇上学生们的阅读习惯,让更多的成年人放下手机拿起书本,镇上少一家麻将馆,一切都不会改变,但多了一家书店,也许一年、两年看不出效果,时间一长,喜欢阅读的人多了,润物细无声,阅读会于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人,大家的素养得到提升,安和镇就会变得更美好。”
小阳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进了书店,门口还站着三位男生朝里张望,似乎不相信麻将馆真的变成为了书店。
“姐姐,请问有最新版的《汉语词典》吗?”小女生开口。
“有,这本里面收录了最新的词条。”小阳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词典,递给小女孩,摸摸她的头,又赠送了她一个蝴蝶结。
待小女生满心欢喜地随着花如月去收银台付款时,小阳到门边,招呼三位男生进来看看。
“我们不买书。”男生们窘迫地后退一步。
“不买也可以随便看,不用花钱,双休日有时间也可以来免费看。”小阳笑着解释。
男生们相互对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随即进了书店。
就在这时,屠夫张进来了,破天荒地,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手上显然刻意清洗过,没有油腻,干净得看不出他的职业。
“小阳,给我挑一本男孩子喜欢看的书,我家老二明天十岁生日,以前除了买蛋糕就是买玩具汽车、玩具枪,这个生日我想送他一本书,让他沾点墨香。”屠夫张搓着手,嘿嘿一笑,脸上竟然有一丝羞涩。
小阳应了一声,去了最前排的书架。
书店正式开张后,小阳聘请了一男一女做店员,母亲专职收银,她自己则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组织公益读书、送书下乡等活动中。
不忙的时候,她会拿一本书安静地读。
叶教授和学校就业办公室的吴老师,在实地考察毕业生创业情况时,来到安和镇的明德书店,进门就见小阳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
“我没有想到安和镇如此之小,位置如此之偏僻,你每天与书打交道,不觉得枯燥?”第一次来安和镇的吴老师问小阳。
“手里有书,心里就有世界,这也是我选择开书店的初衷。”小阳一字一句,没有正面回答吴老师的话。
“项目小,意义大!”叶教授朗声一笑,拍了拍吴老师的肩。
送叶教授和吴老师出书店,看着他们上车后,小阳转身,看着《明德书店》的匾牌,慢慢地,笑意染上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