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了兵,加上又摊上新闻这行当,可谓是走南闯北,尝遍天下美味佳肴、风味小吃。我这人适应性强,极易入乡随俗,因此自小养成的习性爱好改了不少,唯独喜好吃田螺的嗜好,到现在还依旧保持着。
湖南老家是个水乡,出门满眼都是水田和池塘,田螺是最常见不过的东西了。小的时候,因为家贫,吃不起鸡鸭鱼肉,就经常捡些田螺做菜吃,以补贴家庭的拮据。那时还没有联产承包分田到户,父母和年长一点的哥哥姐姐都要下地干农活挣工分,以便使我们这个大家庭尽可能多分得一点儿口粮。捡田螺做菜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我的头上。
至今忆起幼时捡田螺的情景,还是觉得蛮有点诗情画意的。炎炎夏日的下午,太阳已经偏西。我们几个一般大小的伙伴下学才回到家,便相邀一起去村前的池塘里摸田螺。为方便潜水摸田螺,我们通常会把衣服脱得精光,就光着两片屁股腚子上路。一路上,我们几个不知忧愁烦恼的顽童,有节奏地敲打着手中的铁脸盆,大声哼唱着自编的儿歌,欢歌笑语、好不热闹。到了池塘边,便争先恐后地腾空一跃扑进水里,一个猛子潜入水底,摸出一些田螺、河蚌之类的河鲜放入盆里。老家的池塘土肥水美,田螺长得特别快、特别多,我们每次出去都能摸到满满一大盆,够我们一家八大口能够吃上好几天。
我很早就学会了做田螺这道菜。田螺的吃法,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连壳炒着吃。做这道菜前,通常要将田螺用清水生养几天,并且要经常换水,把壳里泥沙全部渗出来。几天后,找来一个针头,逐个地揭去田螺的肉盖,用菜刀剁去尖尖的尾部,接下来便是清洗田螺。
清洗田螺也是门技术活。将处理好的田螺全部收进一个铁脸盆里,然后手持脸盆,将盆中田螺反复地扬起、砸下。田螺砸到盆底,发出“咣咣”的声音。就在这不间断的砸击声中,田螺肚里的泥沙、脏物,全部渗了出来。最后用清水淘洗几遍,就可以入锅炒了。
炒田螺一定要用老家的茶油,才更具风味。一把大火,将锅底烧得通红。然后,倒入一些茶油。待茶油被烧得冒起青烟,便将田螺放进去快速翻炒。待水汽炒干,依次放入姜末葱花酱油味精等调味品,即可食用了。但凡尝过我家炒田螺的,无不称赞我家田螺口味独特、格外好吃。因为,我家炒制田螺还会添加一些豆瓣酱,这是我母亲多年总结并流传下来的”秘制配方。
田螺的另一种吃法,就是去壳炒肉。这种做法的不同之处,就是先把田螺放进锅里焯水,然后用针将田螺肉一个一个地取出来,用母亲腌制的酸辣椒、酸豆角,和生姜丝、大蒜叶炒着吃,便又是另一番风味。我家很少将田螺这样去壳炒肉吃,因为用针取肉太费时间,大家都要下地劳动,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取田螺肉。
我上中学后,在校寄宿,每个周末才回家一次。这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也稍稍好点了。母亲知道我爱吃田螺的脾性,通常会提前好几天,就到市场买几斤田螺,放在家里生养着,等我周末回家做给我吃。每次周末,都能吃上母亲亲手炒的田螺,让我大快朵颐、一尽吃兴。回校时,母亲还要给我盛上一部分带走。这些田螺本来可以够我吃上好几天的,但通常到校不出半天,便被同学们一拥而上、风卷残云,害得我心疼得上课都没了心思。
当兵以后,便很少吃到炒田螺了。我的部队在陕西关中平原地区,那里土松蓄不住水,很少见到池塘水库。气候亦不适宜田螺生长,集市上根本见不到田螺。对炒田螺的思念,梦萦魂牵倒没有,但每有到南方出差,如果遇见餐馆里有炒田螺,都要点上一道,尽兴地解一次“馋”。异地吃炒田螺,总是吃不出家乡的那种独特风味,却吃得我思乡的情绪愈加浓郁、飘远。
多年以后踏上归乡路,已辨不出家乡往日的容颜。母亲接待久别的儿子,如同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是杀鸡,又是宰鸭。我说:“妈,去买些田螺来吃吧。”母亲嗔怪地笑着:“这孩子,这么多年还没忘记田螺?如今我们这里没有几个人吃它了,说是血吸虫闹得厉害。”我心里有些茫然。
吃过饭,无事可干,突起童心,便叫来已经跟我个子一般高的侄子,硬拽着让他陪我去捡一次田螺。
侄子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说:“就是田里池塘里那黑不溜秋,像螺旋一样的玩意么?它有什么好吃的?”
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它可是我童年时代当家的下饭菜。我们全家八口,靠它度过一个苦难时代。或许,没有它,就没有你爸。没有你爸,也就没有你。”
侄子似懂非懂、很不情愿地拿着一个铁脸盆,跟着我上路摸田螺去了。我们将裤管挽到大腿根,下到门前浅浅的池塘里。田螺、河蚌捡了满满一大桶,却再也感觉不到儿时摸田螺的那种快乐与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