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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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
文/王永
星星跌落指尖
窗外
萤火虫有遥远理想要飞过土坯墙和
杜流村
那时母亲麻花辫齐腰
总是用手掌呵护着煤油灯
如呵护我和妹妹
捻一捻灯芯
夏天的牙齿一排排闪亮
2023.1.1
雨水后
文/王永
雨水后，阳光点亮东方
天气，晴好
一天假期对它来说不够宿醉
上紧发条的日头还没整理妆容
擦出倒影，锄，锹卯足劲儿要大干一场
脚手架扶云直上，铁锤砸出火花企图燃烧
旷野
相比湿润燥热更懂我
种瓜，种豆，是父母关心的事儿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九天
满勤
听说种下思念被想的人就会出现梦中
2023.2.20
惊蛰
文/王永
时针稳坐圆心，透过绿色
仿佛看见父亲低矮身影
春天让人可疑，犹如一道伪命题
并不是所有事物都突破禁锢
分针忙碌，胡同口那几垄菜地
一个短句的土豆沟
足够母亲一次次弯腰，起身
杨树摇晃我能听见他们骨骼中惊雷响动
秒针马不停蹄，定格时间的齿轮
一旦停止会和伤痛碰撞
疲惫打败疲惫，我似乎找到开启答案钥匙
庶民被玩弄一张看不见的网，试图
打开另一半自己
2023.2.27
春水流
文/王永
最初还听不见响动
一面镜子在破碎前黎明如熄灭的烛芯
复燃需接骨勇气
除了流云，偶尔驻足
它还沉寂去年那场大雪中
如果没有凸凹疤痕很难想到腰身曾如此细腻
一条白围脖何时化作涓涓细流
高楼那群民工一次次用锤头击打禁锢试图探索春水
自南向北的你，像极了我背井离乡时
抉择与无奈
2023.3.2
落日赋
文/王永
一张饼悬挂西山，虚空
散落无数金子
春风寥寥几笔它越发丰满。诱惑
赶路的乌鸦和人群
身影被无线拉长直到瘦成一根麻绳
始终没尝到味道
每到傍晚我都能听见尘世喉咙内
吞咽河流翻滚的雷鸣声
2023.3.3
春分
文/王永
有了雨水，才更像一个节气
大多数日子
母亲喜欢把收获算成老天爷的功劳
比如风调雨顺，比如无灾，无难
春如此清新，除了鸟鸣花朵开启的声音
只剩下铁锹锄头
从胡同口到菜地那排脚印轻盈而慈悲
尽管她和父亲共同承担王家一座山
蚂蚁和飞虫，母亲从不舍得挥手和踩下去
旧砖前的杏树吐露白雪
她们都在，等一个人
2023.3.22
谷雨
文/王永
你一直在长
从头顶霜白到春天最后一场雨
肆无忌惮的样子，让人敬畏
无论我和父亲在或不在
嫩绿掩盖深一脚浅一脚印记
尘世泥泞，麦芒是父子俩极力躲避人间的刺
听说过了今晚，又要迎来新季节
拔节，出穗儿
我知道你关心庄稼如同关心子孙一样
而我该怎样诉说，思念的厚重被一扇窗阻隔
桑麻点滴用药罐浸泡，不苦，不苦
2023.3.24
风箱
文/王永
看到它，仿佛又望见父亲
躬起后背
飞溅的刨花像雪片一样淹没双腿
木凿，榫槽
如同肉身打一个洞，把日子的贫穷
塞进去补上几锤钉子
防止它们在体内喊出“苦呀”
如今蓝色取代了秸秆
炊烟不再飘过墙头
那具曾经鼓起肚皮吹火的朽木
尽情释放吞咽的苦辣酸甜
仅存灶台内哭着，笑着……
2023.4.8
春生千蔬百谷
文/王永
土豆秧开始拔节
撑开五瓣白色伞蓬
我知道它在等一个人，无论浇水
还是施肥
日渐弯曲背影是它们熟悉旧客
谷雨后，雨水频繁
仿佛贴心小棉袄从不吝啬
我把梦的种子用铁锤钉在城市
期盼开出花儿
这天过后
母亲会成为更多植被和谷物的母亲
我也会有更多异姓兄弟姐妹
2023.4.4
致幻剂
文/王永
这，像极了挽留
多好的谎言和借口
雨，打散珠帘
迷离眼神，阻挡一个人去往春天深处
这是他们想要的契约
小酒馆被流水淹没
只剩下两个可疑身影
酒散发着余温
隐隐约约的唇印
红色在这个季节吐露致命信子
暧昧，追逐，苍耳一次次挺起尖锐
找到属于它们合适的位置
2023.4.22
镜中的故乡（组诗）
文/王永
一.
开始是一场雨
后来几束珠帘，再后来成为
胸口上的针
故乡，就这样逃离
成为一颗痣镶嵌心尖
混凝土迈着步伐，麦田
像极了无助的兄妹，姐弟
坟茔被铲平，墓志铭失去姓氏
我需要用余生去寻找
母亲除了打扫庭院，很少在镜头处停留
青菜已泛黄，红薯秧昨天刚栽下
有点蔫
二.
天空凝聚成巴掌大的云
掉落墙内
这一刻
它们停止漂泊，有家可归
麻雀撤下翅膀
在电线上荡秋千
镜头中仅存的事物越来越少
葡萄藤蔓开始登高，柿子树吐露
第三片秘密
世界外依然动荡不安
只有他们如此宁静，安详
我的心成为你身上绒毛，一起一伏
三.
这里最先看见日出，最后看见日落
我愿意把更多美好移出
送给他们
庭院坐满黑色，那时父母还在梦中
我会打开监控
看看消失的昨夜和炊烟
当一个人逐渐远离
不知道该如何收复失地
小小的监控，一只孤独的眼
就这样无奈偷望着
春夏，秋冬
还有老去的皱纹，白发
四.
偶尔长出翅膀，成为萤火飞虫
窗口，院落，哪怕一棵树的筋骨
都爬满念想
它明白一个远行的儿子
深夜掐灭一根根烟蒂
发呆望着铺板，工棚，霓虹
思念带有麦芒，越过铁轨，柏油路，抵达
土垄深处
砖，瓦，铁锹，还有残缺风箱
该如何把它们装进萎缩的左心室
越来越小的镜子，破碎成一颗颗小
星星
五.
风，愿意停留
花，也愿意落下
每到傍晚，庭院会坐满一帮穷亲戚
瓦檐，房角，是流浪者最好归宿
母亲时常把麦粒遗落，只为那些孤鸟
有更多口粮
在乡下，菩萨都是泥塑的
供桌上简单素果，带有泥土味儿
直到它们一一尝试
南墙的石榴树，每逢秋天都会
举一盏红灯
为孩子照亮回家羊肠路
2023.4.26
小满
文/王永
一场雨后
灌浆是幸福
仿佛一个女人遇见爱情
渐渐圆润的肚皮
住满了秘密
我能想到多年以后，两个老人
站在地头指着麦田说他们“无愧此生”
而我们的孩子
也会经历父辈们
那时斜阳柔软一条路径直走向远方
2023.5.11
深夜
文/王永
当暮色关闭门窗
月亮透过缝隙趴在最高那棵松树上
大山举着灯笼从高处走向人间
风停止婆娑
不忍打扰一个疲惫的老者
他已经很累了
如同祖辈和父辈一样
肩膀上扛着酸枣，柿子，荆棘…
站立整个白昼的人趁黑放下担子
卷曲肉身的甲虫抱紧四肢
一粒石子平躺打着呼噜
2023.5.12
赶山人
文/王永
蜿蜒。山路
犹如一条巨大蛇蜕
天，地，布满褶皱纹理
除了那些掩盖悲伤的青绿
从远方来的人，苍白且坚韧
习惯麦田整齐划一的步伐
下山人，似乎卸下一段情缘
而我还要继续躬腰，甩手
仿佛把山赶走
才能了结此生的债和罪
2023.5.13
越过栅栏的尘
文/王永
一次次碰壁
一次次被打回原形
其实它已经羡慕外面许久了
翻滚的尘埃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逃亡
颓废，缺边，锤头曾一次次冒险
根深，蒂固
用来形容一个在工地的农民
也曾怀抱薪火
偶尔被风托举过栅栏，多年前
跌落那么疼痛
梦里文字刻在星星上的他再次融入尘埃
2023.5.22
图书馆广场的鸽子
文/王永
你看，胸有成竹的样子
迈着方步，走着，跳着
我想，他们没经历过饥饿
面包屑撒落一地
每一块都曾来自麦田深处
不知道还会不会飞翔，人群走过
早已忘记闪躲
小眼神失去敌意
被驯化还是骨子里原本这样
我们那，不是这样
乡下的鸽子时常和麻雀共享谷粒和尘土
虚空中蓝色无限延伸
2023.5.24
日出
文/王永
最高那栋
一定怀有野心
把日出当作草帽的它
正努力伸长脖颈
这是我的预测
我看不见它，一个踮起脚尖
想拔地而起的砖块
曾经是怎样徒劳地接近红润边缘
人间仿佛秤杆
悬挂箩筐内无用物逐渐超重
它用肉身，一半抚慰楼层
一半吻村西那片麦田
2023.5.25
如果人间有缝隙
文/王永
二十厘米已足够宽阔
从人，到飞鸟，再到一只只蚂蚁
缝隙逐渐减少无容身之地
我一再压缩自己
为了活着，把1米73的影子
使劲儿摁下去，成为风，成为雨
直到和蚂蚁一起回家，扛铁管
扛一粒粒土
某天，我也会剔除肉身
成为一块铁站立大地
或深入石缝，或深入黄土
然后抓紧棱角逃离
似乎向上，才有思想
阳光掉下来，如一种超声牵引
无形之中我看见绳索，阶梯
来自神域的地方，我长出翅膀
2023.5.27
芒种
文/王永
当最后一棵麦穗长出白发
我仿佛又看到母亲父亲忙碌的影子
这是一个集体冲锋时令
泛起锈色的被父亲从西屋房梁下取出
磨刀石已削薄牙齿，蘸点水
还能将就几年
母亲清洗着编织袋准备装新粮
旧物正逐渐退出日子
镰刀也会成为废铁
不知该欣喜还是悲伤
一茬茬麦秸成为粉尘和肥料
一茬茬新人哭着，笑着
2023.5.27
如果这就是爱情
文/王永
车，拐过第一道弯
裕华东路稀疏人群将我们推向各自生活
我，开始恨那个街角
彻底遮挡你的背影让我了断念想
雨，敲打着玻璃像哭泣
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配的上一场爱的结局
两辆车背道而驰
直到路过书局，药店。那条没有尽头的路
消失在一首诗里
这一刻所有隐喻徒劳且苍白
仿佛进入幽深的裂缝
2023.5.30
故乡的斜阳
文/王永
这一刻，你如往常
再次包容满身灰尘的孩子
没有询问，收入，劳作与辛苦
像母亲一样敞开怀抱
抱紧我，抱紧一个中年男人
在故乡的斜阳里
就这样坐着
听风，诉说她的惦记和念想
如果有酒，我会大醉
不为心酸不为脚手架上那些仰望
直到肉身融入它们
成为一棵麦子或向日葵
2023.6.10
一座山的镜像
文/王永
风，大的时候
也会掉落石子和灰
塌陷的侧脸，有不甘和无可奈何
他时常深夜才敢偷偷哭泣
沉闷哽咽隐藏亏欠委屈
曾经，利刃就这样被削薄直到成为
被抛弃的废铁
这些年努力让肩膀上那些松树，酸枣
更加翠绿。即使雪淹没双腿
也要把孩子举过头顶
在你怀里，我会想起妹妹笑得甜蜜
明天，那时触手可及
一座山，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一座山
2023.6.16
最后一颗山杏
文/王永
一直躲避，世俗贪婪目光
让她有灼伤感
从初为女儿身那刻
躲避太阳擦拭红润，躲避危险指尖
斑点，蛀虫
它愿意身体被咬
那样才能找到借口留下
姐妹们大多已出嫁，走出大山后
都没回来
父亲除了那些石头只剩枯萎枝叶
已经很老了
谁来照顾他度过余生
2023.6.24
七月，大地又一次奉献出热情
文/王永
茬口依然裸露刀疤
血液，一部分被收割机带走
一部分渗透土地成为滋养玉米的营养
独自承受
不会自愈的庄稼结不出好果实
再次踩在麦秸上已听不到沙沙声
一代代腐朽，一代代生长
我们也是这样，繁衍生息自我疗伤
还有比七月更灼热季节吗
还有比农民更热爱土地的人吗
旷野中裸露臂膀第五片绿叶
再次托举整个季节
2023.6.26
一座山的镜像
文/王永
还有比此刻更好的距离吗
当我加速奔向你时
你用最快脚步逃离
看似触摸的指尖滋生诸多错觉
有时像我父亲
有时像一位孤独老者
做为一块被雕刻的石头
与尘世保持警惕
是谁收起锤子和凿子
让一座山和另一座山还可以骨肉相连
顶着松子，喂养鸟兽
裸露臂膀，喂养人
2023.6.28
小暑
文/王永
这一天，我想起，三国的草船
十万支箭从虚空射下
东风慵懒，将一段故事尘封
胜，负，大多来自执笔人
面对炙热，西山也败下阵来
石头成为一面镜子，折射出浮白
野蒿，山楂，龙槐……集体中了二锅头的毒
这是玉米最爱季节
你会听见骨骼拔节声
一夜，一叶
起死回生良药，无非是场透雨
和刻入石头的碑文
2023.7.7
七月
文/王永
一座山，被余光环绕
除了母亲
谁还拥有如此广袤的怀抱
黑正在蔓延
傍晚那些热挤压成一束束剑气
仿佛有人伸出五指弹去繁华
桃核躲在桃子里
这只是假象
你随一块石头退出镜框
棱角暗藏温柔的竖纹
行色匆匆的羊充满燥热和秘密
2023.7.23
大暑
文/王永
又到了小红豆成熟季节
这些斑点被赋予爱和思念
母亲早早把它们从菜地背回家
打开蓑衣晾晒屋檐下
身后不成行的脚步被泥泞
刻成一枚枚印章
风雨猛烈，饱满的种子期待离开
漩涡吞没太多无辜和病痛
西岗地道桥积水至膝盖
我要去看一墙之隔的父亲，踮起脚尖
一个人把自己融入砖头
一个人从砖头内部抠出完整肉身
2023.7.23
昨夜有雨
文/王永
透过光，你青丝飘荡
这个夏天
仿佛再次看见哭泣的影子
被淋湿
一个失恋的人让黑越发悠远
嘀嗒，嘀嗒
打开夜，思念拒绝窗外
如果有风让她回到十七岁
女孩，多好听的名字
清脆，小满
七月过后，蛇开始蛰伏
冬，结出翅膀
2023.7.25
上弦月
文/王永
半块月亮掉在半空
孤独，发出薄凉的光
他，正在练习接骨术
如果再拔节一层
会触摸冰一样的碎片
咫尺，尘世太多铜锁无解
你看，人间这座囚牢。一根竖纹
阻挡双手
夜是一面黝黑的镜子
无数日子，我用肉身填充缺边那部分
2023.7.26
愁
文/王永
东岗村又瘦了
瓜果成熟的季节，并不能装饰
它的丰润
他们，一部分送到城里
一部分留作种子
玉米疯狂长着不小心就遮挡母亲
瘦弱的影子，倔强透过缝隙
想要跟随更远
七月，需要铁石心肠的人
眼泪已泛滥成灾
我把一首诗偷偷藏在葡萄藤下
乡愁在远方生根发芽
2023.7.28
傍晚
文/王永
鼓声息弱，珍珠停止掉落
偶尔几滴水珠滑下橱窗
一副丢盔卸甲的样子
三三两两的人，置身空旷
潮湿，漫过脚踝
风早已没有年轻时倔脾气，咸咸的
顺着蛙声，几棵松树斜靠一起
仿佛刚经历一场离别
乌云被谁剥出乳白色蛋清，拉开距离
这是故乡和异乡的尺度
雨停了，彩虹还没来
2023.7.31
立秋
文/王永
一枚落叶
躺在空旷水泥地上
雨后的寂静让它凸显丰满
没有其它玩伴，路途充满危险
几只蚂蚁触角碰着触角
商量着什么
明天如此厚重
一场浩荡即将到来
以身试剑的人，身后藏着整个秋天
2023.7.31
再见，七月
文/王永
持续，攀升
警戒红线即将被淹没
葡萄低垂，仿佛某种重力
让他难以回首
思念远比这场雨猛烈
从故乡到异乡逐渐望不到归途
布满沟渠的尘世，一步步试探
七月，从一粒苦葡萄开始
直到那些甜被采摘殆尽
是什么让我在人间心甘吞咽
苦呀，甜呀……
2023.7.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