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帖(十四首)
文/王永
当最后一枚杨叶飘落
东岗村再次隐忍
这是漫长的自愈在雪抵达之前
你会清晰遇见大地收割之后的疤痕
及土丘上爬满沟壑
北风能吹散轻浮
却带不走一些枯藤和深扎庭院的根
葡萄架与柿子树守着最后一团火等待
听,哗啦声暗藏不甘叹息
认命。是一棵树最后的沉默
从今天起白昼短如缝隙,夜似渊虹
我能想到的幸福莫过于一碗饺子来自母亲
和父亲
秋雨滴答
文/王永
忽明忽暗,夜色中一盏灯
散发出透明荒凉
或许,这是最后来自远方马匹
冬日一切即将隐身
燥热,雨水,体内盐巴
失去碰撞的铁,锤头已燃不起火花
似乎你走累了用疲惫掩盖不甘
透过二楼屋顶落在我上铺
小碎步已丢掉年少时的狂野
隔壁讨论着疫情三年
房贷……颓废和艰难
滴答,滴答,懂疾苦的你
用叹息回答
清晨
文/王永
星星还在沉睡
呼噜声掉落云朵
惊醒梦中的汉子,当然
也有女人
在这里她是褒义词
铁皮房的灯被依次点亮
像穿越过隧道绿皮车身后拖动一串火花
嗦嗦声顺着隔断蔓延,在六点
汇聚成一个鼓点
有人在笔墨里穿行怕惊醒同伴
一碗粥或馒头,给初冬注入温热
那条浮动的白线和某个轨迹一样
会很快消散
白菜
文/王永
今天,要提一提
卑微泥土中的你如同父辈们
尽管并不“白”
头戴一顶被冤枉的毡帽
霜,就要来了
企图掩盖所有罪证
虚妄,缥缈,瘦弱的尘土
挺直腰杆的它们从不在意虚空悬着芒刺
用力抖抖肩膀
霜,降
文/王永
风,收起翅膀
相对夏天,它暂时放下
一个青年有过躁动
深秋,更像徒步许久的父亲
步履蹒跚
皱纹在阳光下越发凸凹
额头那把铜锁清晰记载他跨过几道山丘
枫叶飘落,孩子去了南方
脱落红润的墙角只有霜一再弯曲
试图抓住什么
思念在黄昏成疾
文/王永
黄昏,叩打门庭
玉米秸倒下之后,麦苗儿
披着一层淡黄色棉被
上天总是这样眷顾
缓慢的,柔软的,柿子树梢
葡萄藤上
于是,我便有了倾覆的源头
在锤子放进工具袋之后当一个民工走下脚手架
他就会蜕变成男人或女人
高处不胜寒悬空的肉体不适合也不敢萌芽火焰
此刻,母亲会熬好小米粥
馒头,哪怕是一碟咸菜
父亲也会露出笑容缓解额头那些褶皱
孩子收起课本,他们还不懂
想一个人心会疼
小船收集飘散的影子汇聚成你
梦里触摸潮湿脸庞
再见,十月
文/王永
再见,是逃避另一种方式
不得不承认
步入中年,我和深秋
流着相同血液
再见,在这里是委婉隐喻
好比伤疤明知疼痛
却愿意揭开柔软结痂
口不应心,最适合一个伪诗人
颓废的砖瓦,被抽掉骨髓的秸秆
残留树梢的柿子石榴。布满霜白的母亲,父亲
当我说出再见那刻
心底又吻了你一遍又一遍
留一盏灯
文/王永
窗帘来不及紧闭
通长一道缝隙,仿佛伤疤
留给你窥探彼此的玄机
窗外星光欲睡
黎明前水墨画又被涂抹一笔
远行人看了看天,看了看时针
没有去愈合
灯,随着脚印一个接一个踩亮
影子照在墙上如同贴心的送行者
走下去
直到黑把另一个纤细融化
深秋
文/王永
凉,赶着马车
跨过草原,山川翻过土垄和水泥路
北,南,仿佛咫尺之间
曾经驼铃已被第三场风沙吹散
遗落的兄弟叩打窗棂
这是没有请帖的聚会很少有人拥你入门
仿佛只需一夜
石榴顶着红鼻子
多像委屈许久的孩子
柿子断断续续掉落
三三,两两
一半喂养候鸟一半染指乡愁
梦的真实与虚构
文/王永
没有水,没有泥泞,甚至没有鞋子
注满铅的腿向上抓不住稻草
向下淹没胸口
我时常怀疑这虚构漫长就是现实
熟悉的人擦肩而过,大声喊你
木讷,听不见回答
连笑容都如此敷衍
像铁,像雪,不能触摸
陌生人暗藏戾气
梦境无限延长,一年,两年……
那时我们还是孩子
原来,宿命来自遥远的种子
只等今生发芽
深陷,不能自拔
暮色书
文/王永
步履蹒跚的奶奶
再次从斜阳里走出
踏着金色
从山顶到麦田她用尽一生光热
深秋,总是暗自催促
表针那连接胸口的锐利不可触摸
慢一步就被落下
乌鸦停靠树梢白杨已开始谢顶
黑白相间的尘世
这一刻,如此和谐
仿佛三点到五点那段路
正如一个中年被暮色掩埋
黄昏的脚步
文/王永
像极了邂逅
而这种相遇是我一直逃避的重逢
抬棺人被麦芒侧身让过
村西口,成为它们最后支撑点
麦粒从原野退回
新坟代替它再次扎根
返乡人习惯顺从羊肠指引
摇晃的幡是不忍直视的旧疾
似乎没有减少
五谷养育着羊群
羊群又轮回成种子
纸钱飘荡让六月突然下起雪
坑洼不平的黄昏踩着一茬又一茬钉子
东岗村
文/王永
胡同口再次喧嚣起来
石头褪去余热,五月让它学会吐纳
用适宜体温迎接走出家门的影子
在东岗村每一块坚硬被傍晚的光沐浴成为乡亲一员
老张,老李,谈论起疫情和战争
老党夹着烟袋关心收成
我大多数时间只做旁听客
传说来自网络或电视
真假从未改变信仰
你举着饱满跑来麦香一次次深陷旷野
一场雨,就要来了
文/王永
清晨,深陷朦胧
燕子压低身躯
仿佛求索人群随时会碰壁
利刃随最后一茬麦秸倒下,电线上
几个黑影晃动
我猜不出是谁来过,又离开
一场雨就要来了,潮湿夹杂几许凉
挤过窗纱
粥,冒着热气在等谁
对日子的忠诚正逐渐松开双手
泛滥成灾的圈子
如没有打过除草剂地头
对尘世,不顾一屑眼神也曾让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