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中浇玉米的妇人(十首)
文/王永
这不是第一次遇见
身影若隐若现,镜头始终无法捕捉
阳光垂直落下
压低十二点的杨树和乌鸦
如果不是为填饱肚皮
一只鸟和一位妇人怎会如此重逢
他们都太小了,而尘世浩荡
我将目光从窗户收回
热浪中飘浮的银色很快吞没一切
妇人摁下铁锹,努力改好水口
仿佛一根针撑起低矮蔚蓝。双腿深陷
是活着的代价吗
我想起母亲和妻子,想起半边天空下隐藏的脆弱
彩虹
文/王永
一场雨后
那些种子饥渴怀孕
嫩绿是爱人送给彼此礼物
风,提着凉意
慰问忙碌田间的乡亲,补苗,插栽
儿时竹叶扇摇了一辈又一辈期许
如今谷粒满仓
喜欢听梳着麻花辫的妈妈讲葡萄架下传说和故事
云朵依偎斜阳仿佛喝醉的羊群露出通红
一座桥让天,地,如此接近
今夜,请敞开橱窗
远行的旧客会踏着七色,走下桥头
夏至
文/王永
仅有的水分被啃食,太阳下
裸露筋骨和仁义
消失那些晒麦场从田地一步一步退回
胡同,庭院,庄稼最后栖息地
我,古铜色脊梁和父辈们逐渐吻合
干瘪影子在正午萎靡成蚂蚁般大小印迹
那些麦子也是如此一代代生根,发芽,死去
面对镰刀无奈中夹杂认命
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
麦子留下的伤口很快被玉米愈合
能想到闪电落在肉体上那刻,它们和我
都还来不及喊出疼痛
野花
文/王永
一场雨就要来了
没来得及收割的麦田被包裹黑色云朵里
仿佛抬头
就能用麦芒刺透无数水滴
它已无法挣脱束缚沉甸甸的种子
压低脊梁,压低整个人间
那是留给明天的光和热
几声鸟鸣传来
你们坐在六月,努力接近九月的太阳
我祈祷不要被霾遮挡锋芒
像一道闪电点燃火种
笔尖暗藏雷鸣
一朵野花举着自己暗示某种隐喻
芒种,用镰刀雕刻你的墓志铭
文/王永
终于走到尽头,一群迁途的羊
笑着跳入这片金黄
成为一粒火种也挺好
硌牙,滚烫,才能咀嚼出日子味道
没有丰碑的五谷总要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秸秆被踩在脚下,骨骼传来呻吟
沟壑的故土多像一位老者用一生守护
黑夜到白天,还记得那次落雪
寒冷到春暖花开,还记得泥泞深陷
是时候放下戒备与使命了
行走人间从未喊出“累”字
我愿意拿起镰刀为你雕刻属于你的墓志铭
时间的灰烬
文/王永
收割机带着最后一丝灰尘
直到转向的萤火,拐弯,消失
烟雾弥散后东岗村再次陷入安静
疲惫让这群朴实的乡亲很快进入另一个梦
偶尔几声咳嗽窗棂倒映光秃秃麦粒
那是今年和去年收成的比较
月光落在麦秸上
像一个个创可贴包裹流血的茬口
经过今夜它会被逐渐遗忘
阵痛来的快,愈合也快
人们早已习惯
明天会有另一波种子长出新绿掩盖旧刀痕
黄昏的脚步
文/王永
像极了邂逅
而这种相遇是我一直逃避的重逢
抬棺人被麦芒侧身让过
村西口,成为它们最后支撑点
麦粒从原野退回
新坟代替它再次扎根
返乡人习惯顺从羊肠指引
摇晃的幡是不忍直视的旧疾
似乎没有减少
五谷养育着羊群
羊群又轮回成种子
纸钱飘荡让六月突然下起雪
坑洼不平的黄昏踩着一茬又一茬钉子
地头那棵白杨
文/王永
麦子倒下去的时候
你略显突兀,仿佛一根针深镶原野
老人又完成一场送别
相对一茬茬麦穗
你清楚记得这是第几次
浩荡姿势让你一次次承受
皱纹隐藏下的年轮
再长高一些,就能抓住那些云
某截枝丫或许能减缓消失和压迫
艾草和菖蒲是六月关心的事儿,泛白叶面
折射利刃
我时常把乌鸦当做信徒
芒种帖
文/王永
这一天,露水眷顾麦芒
不让它扎进割麦人的掌心
取出一把镰
如取出另一个自己
闲置的旮旯是隐藏利刃好地方
我知道疼痛从未离开
啃噬“日子”这块骨头需用力咀嚼
崩出缺口,也偶尔牙痛
坚硬与坚硬碰撞容易滋生火花
多像一场祭祀揽住几株麦穗吞咽一颗颗铁
戴面具的孩子心里流着苦
一步步向前挪动
中年
文/王永
坐在暮色里,仿佛更挨近怀抱
看影子逐渐拉长直到模糊,然后
整个胡同开始晃动
斜阳牵着一头牛走着,铜铃如当初清脆
很少在意褪色铁托已禁不起太多
家,刚好悬挂
地那头有熟透的麦子和坟茔
风蚀,让它们学会弯腰
轮回或成为种子,黄土从不亏欠任何人
我努力剥开那层沙咸咸的盐巴味儿
一朵黄色小花开在田埂
它经历过什么,是否,也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