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石榴树（十二首）

冬天的石榴树（十二首）

一只漏气的气球在院子里沉默

无风的日子

这是它唯一能做的事儿

风，一次次拒绝它的请求

像拒绝一个不再爱的人回到青春

晾衣绳深深镶入树干，勒出一道沟

动脉与血管清晰可见

那是成为母亲的代价吗

一只尺蠖趴在干瘪的枝条上吸吮

冬天已经没有叶子可以啃食

我相信，每一棵石榴树的前世

都有一对高嵩的峰峦

油菜正年轻

头发短，见识也短

这是一个板寸中年对自己的嘲讽

一个八零的农民，时常被地里那些植物

打败

面对父辈们春耕秋收我总是手忙脚乱

分不清它的模样

枯萎的季节。玉米秸粗粝的臂膀

一把火过足够点燃

红薯秧，茄子，早已败下阵来

一群孩子顶着北风咯咯笑着

失重的棒子秸

浓雾中

我找不到一个形容“人”的词汇

一群丢失执念的木桩

东边倒一个西边歪一个，还有一群

趴在泥土里

从玉米被夺走那刻

它们只能在旷野中任西风

路过一次就倾斜一次

黄沙还需要很久才能抹去此生的方言

朝雾深处

有人说，穿过去黎明

44岁之前我也曾满怀期待

一次次碰壁南墙

从未消失就躲在黑夜的羽毛

不知道何时跳出来

就像某个清晨

自己融化成它的肋骨

朝雾深处是更深的迷茫

作茧自缚的人群从未停止奔跑

秋天最后一道闪电

深秋，迷雾成为常客

瘦弱的东岗村多了几许富态

有鞭炮从远方袭来

穿透那些厚重让清晨增添神秘感

比如洞房花烛

比如孩子新生

急促中有人远行

从秋天最后一道闪电结束

        人间的雨水

缓慢，充满诗意

初冬

一棵掉牙的树更容易让人惦记

它一定很冷

当哗哗的响动变成咯吱咯吱

我知道，来自肋骨的呼喊

会有一架飞机掠过头顶

它们倒挂人间多年

浮肿的头颅下大地是片灰色创可贴

果实像极了穷困一生的囚徒

一片叶子向墙外飞去，没人看清

那只麻雀太快了

我在你眼中看到自己

烟雾突然静止

在一个没有风的清晨

一块巨大的镜子矗立在世间

我抚摸它整齐的脸，不知身后藏有什么

仿佛一位老者，又仿佛一位多年不见的          陌生人

一个被风雨雕刻的中年，嘴，额头

写满尘世的不如意

是什么让我如此忧郁

母亲，父亲，雨滴，甚至那些鸡，狗……

我在他们眼中看到自己

灯火阑珊处

入冬后，来的猛烈

一碗粥的功夫落叶深处打着呼噜

安静就像一张嘴把我们吞进肚子里

除了小黑对野猫狂叫

只剩下脚步回响

四叔家后窗户一盏灯足够照亮整个小院

如果你抬头就会发现

一个院落如同一片星空

那盏灯和月亮有相同身形和光芒

有时一杯酒让人迷醉

有时弯钩让人莫名不知所措

浩瀚中我们如微尘有落叶一样的宿命

初冬

无需避让，也没有擦肩而过的人

拥挤的人间此刻稀疏且安静

除了田垄中那些白菜

大雁去了南方，偶尔几个赶工妇女

像觅食的麻雀眨眼间消失远方

这是一个假设场景

仿佛西游记的开场不确定里面是否                  住着神仙

人间充满未知和已知的潜伏

还不算凉，你留给我几缕烟火

一棵树的阴影，仿佛偌大白纸上一只缺          了墨水的笔

初冬有雨

预报说：有雨，今夜或者明天

如果有这将是初冬第一场

邂逅

太阳在云朵后面擦玻璃

世间越透明我和你越遥远

蔚蓝像被涂抹一层厚厚的心事

我望着天

是谁掐断白昼的尾巴，西山背后

无尽的深渊

立冬帖

做了两个梦

依然没有遇见你

它们都有一张模糊的脸

唯独没有熟悉那个

是谁拉长了黑夜，让我跑呀

跑

跨过白昼的短浅在一条河里深陷

两棵树的悲哀

先是轰鸣

紧接着汽油味弥漫

胡同里充斥着一场杀戮

先是多余的枝桠接着是向上的主干

然后挨着土齐刷刷锯掉

一把电锯终结了两棵树的生命

冬天还没来

我是否该为它们庆幸

有人说来世做一棵树远离人间的喜怒哀乐

岂不知，树也身不由己

胡同宽敞许多

我的心因为半截木桩莫名疼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