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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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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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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集

“二十三儿,放小鞭儿;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儿时每逢临近春节,天天在村子里闹着跑着,唱着“年歌儿”。母亲说,吃了腊八粥,人都迷了,到街上,见啥买啥。真的,到了这几天,乡亲们见面,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买齐了吗?”

    赶集路上,大人小孩,姑娘媳妇,老老少少,一路上闹闹吵吵,全都靠着路的一边走,人多得拧成绳。一帮小孩子象群麻雀,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姑娘媳妇声音忽高忽低,在说着悄悄话。村子里的光棍汉启贵,穿个老棉袄,腰里扎根草绳,走着走着,忽然来了兴致,朝天吼了一句:“西门外哎哎放罢了催阵炮,伍云召我上了这马鞍桥哇……”气出丹田,声遏流云。我们村离街上六华里,眨眼就到。集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真佩服乡亲们的想象力,把年集称为“街筒儿”——人都是里面的水,可筒子涌!

    “民以食为天。”平日里,除了节气,难得吃回肉。这次到了集上,割肉自然是头等大事。手里攥着肉票,拼命往食品站的肉案子前挤。我们家十口人,有一年只割了九斤六两肉,盘饺子馅、熬菜、待客,照样热热闹闹。

饺子馅,包子馅,

 都离不了咱这大料面儿。

 一包一包又一包,

 包包都是好味道;

 一包一包又一包,

 买得买来捎的捎

 ……

 五香八大味呀——

    街边卖调料的一会儿拐着小花磨,一会儿“呼啦”一声撕张书本纸,把磨好的调料包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叫卖。邻居吴四奶奶,日子过得细致,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儿花。她脚小,赶不成年集,只托人捎回几包调料,过年时剁了萝卜馅,用绿豆面、红薯面团成丸子放油锅里炸。炸好了丸子待客,客人不忍心多吃,主人舍不得多用,每次剩下,用麻线、大针穿成串儿,挂在屋内的箔篱儿上,结果人没吃几个,最后叫老鼠啃个净光。

    “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顶新毡帽。”除掉吃喝,过年时添件衣物也成为大人小孩的热望。供销社发的布票不够,大人不要了,给小孩扯几尺蓝呢子,做件上衣;剩下半尺,给老头子撕成鞋面,也算添了一件。六娘家大儿子华显在街南头开个缝纫铺子,年节里比谁都忙。每晚回家,家里姑娘媳妇挤一屋子——都等着华显带回布头做鞋面呢。谁能从他家弄回半尺灯草绒,做双鞋子送给丈夫或心上人,那将是多么有面子的事。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街上唯一的理发店这时也热闹非凡。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剃头的张六儿一个月来村里一次,大人自带肥皂,理发刮脸;小孩不算人头儿,捎带着剃。剃够一年,张六儿挨家挨户收粮食。张六儿是大师傅,给小孩剃头,张六儿不伸手,由他的儿子紫贵剃,用推子一下一下捏,光推,不洗,推完头用单子在脖子里随便擦几下,伸手往屁股上一拍:“滚吧!”放寒假前,我已隔过一茬,父亲从县城回来,给我两毛钱:“放了假去街上理理发,成‘长毛贼’了!”不几天,我就坐在街上宽大厚重的理发椅铁上,让理发员用电推子给我理。推完头,又端来一盆热水:“洗!”小孩子剃头也洗?!我受宠若惊,慌忙低下头,任他打上肥皂、上下挠腾,眼里却盯着脚踏板上一行字:“新生理发椅铁厂”。我始终怀疑这椅子由劳改厂制造,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得到验证。

“二十八,贴花花。”乡下人过年,唯一能体现“文化”的地方就是贴对联。隔墙五叔家,五个孩子个个膀大腰圆,能吃能干,年年使余粮款,就是没有一个识字儿。每年贴对联,五叔都把我“请”去,确认上下联。我招呼一会儿,走时告诉他们:“面朝门,右手为上!”连说几年,没有一点用——我忘了,他们都不识字啊。街上没有新华书店,只有一家卖书画的地方,叫“毛泽东思想宣传站”。店南面墙上有一张巨幅工农兵画像,画中人个个满怀仇恨,怒视前方,画下面有行大字:“防火、防盗、防阶级敌人破坏!”村人进得店里,陪着小心,请一张毛主席画像,用纸绳子仔细捆好,回到家里,端端正正贴在迎门的墙壁上。

    年三十儿上午,还有一个“半闸儿集”。中午,鞭炮已零零星星在村子里炸响。乡亲们赶集回来,还有人远远打招呼:“买齐了吗?”“齐啦!”这一回,不齐也得齐,到下午,集上所有店铺也要关门过年了。

    赶完了年集,买足了年货,乡亲们将在伟大领袖温暖慈祥的目光中,度过欢乐祥和的春节,期待来年更加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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