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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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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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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粮

前些天整理抽屉,翻出几张粮票,勾起了对旧事的回忆。

粮票是商品粮的“货币”表现,背面“说明”第三条写得很清楚:“三、本票系无价证券,严禁买卖、伪造和涂改,遗失不补。”但多年前,我的一个亲戚还是把粮票塞进自行车把套,冒着风险,跨区倒卖,从中牟利。

那时节,吃商品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在农民眼中,其难度无异于九天揽月。陈永贵当了国务院副总理,我们队长华庆即担心他的户口咋往北京转;毛主席经常接见西哈努克,他又担心人家从柬埔寨来带的粮票够不够。华庆还给我们全村的大人小孩提出了奋斗目标:妇女们要努力生产,等生活条件好了,也学宋美龄,纺一会儿棉花吃块水果糖;男人们要多挣工分,将来也象毛主席那样,床前盘两锅,左边做糊辣汤,右边炸油馍;娃娃们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吃商品粮。

要说吃商品粮的好处,头一条,每月能定额供给粮食,不至让人饿坏。

几十年前,我们老家还是生产队、大集体。村里人口多,土地薄,产量上不去。周围几个村,就我们村年人均吃粮标准(俗称“粮购点”)最低。我们家兄弟姊妹多,劳力少,年年交缺粮款。有一年我们队的粮购点是38斤,母亲分几趟把小麦扛回家,擦擦头上的汗,看看一群孩子,再瞅瞅几袋粮食,直想哭:“一个人一年38斤细粮,这是叫人查着麦籽儿吃哩!”邻居五叔,是生产队牛把式,家里有劳力,工分多,年年使余粮款,他家的饭食明显比我家好。每天一顿咸饭,五叔家是白面条,高粱面勾芡;我们家是芝麻叶咸包谷糁儿。渐渐听到风言风语:那高粱面,其实是生产队的牛料……。话一传出,队长每天早上亲自把牛料倒入牛屋水缸,彻底断了牛把式们的 “特殊待遇”。土地承包的第二年春上,五叔得场大病,出气多,进气少,喘个不停。五婶趴他耳根儿上,问还想见谁。五叔倒抽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就是想,再看…看…看看白馍!!”五婶含了泪,赶紧发面、蒸馍。几个时辰过去,就把一筛子白馍端到床前。五叔挣扎着看了一眼,见五婶蒸的馍和平时一样:白、大、热、虚,腾腾冒着热气;再转过头,看看床前一群儿孙,含笑去了。

商品粮不光能让人吃饱饭,还能解决就业问题。

只要是城镇户口,年龄一到,国家安排工作,成为公家人,衣食无忧。即使因某种原因不能安排,即便在城里卖个菜,也比在乡下种地强。老家县城兴隆街上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我们都喊他“尿儿哥”。“尿儿哥”患过小儿麻痹,落下后遗症,走路得拄双拐;八岁那年玩雷管,右手炸掉三个手指。但他是城镇户口,街面有房子,又会鼓捣两下手表、收音机,就在家开个修理部谋生。凭这条件,“尿儿哥”照样把马庄桥的“乡花”杜草儿娶到屋。改革开放后,手表、收音机之类渐渐淡出人们视线,两口子只得改行。“尿儿哥”做火烧馍,杜草儿卖卤肉。没有了田间的风吹日晒,三十多岁的杜草儿依然人面桃花,体态风骚,许多人为一睹芳容,成了店里的老主顾。

那时候,农村孩子想吃商品粮,到城里工作,路子只有两条。一是当兵提干。光参军不中,还得提干。城镇户口当兵,转业回来安排,农村户口则不行。二是升学。这引发出1977年恢复高考后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奇观。

我高中毕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记得临近高考前几天,我们正在教室复习,班主任党老师走进来,神色凝重地说:“同学们,这几天得抓紧,‘临阵磨枪,不利也光’。高考,是条分水岭!这辈子你是穿皮鞋,还是穿草鞋;吃白馍,还是吃窝窝(黑馍),就看这几天了!”父亲也说,咱农村孩子,没别的指望,就图换个购粮本儿!

购粮本是个宝贝,用它买白面,一斤一角七分七,这中间的巨额价差,都由各级财政承担。我国的户籍政策,按出生地将户口分为两种:农业和城镇。两者的转换非常微妙,由后者转为前者,是一种被迫、屈辱:右派下放,上山下乡,遣返原籍等等,都属此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年城镇人口犯了法,公告末一条必定是:“注销城镇户口”。而由前者转为后者,则往往是奖励、是光荣。

终有一天,这光荣落到我家头上,时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父亲是1958年参加工作的师范生,上面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直系亲属可以农转非。父亲到老家粮管所办手续,人家说,按规定,每转一人得再交一百五十斤粮食(粗粮一百斤,细粮五十斤)。看着父亲为难的样子,粮所一位周姓职工不无艳羡:“赶紧回去办吧!我干几十年还是亦工亦农,想转都没门儿!你们最后再给国家做一次贡献,以后就一劳永逸了!”

近几年,各地陆续出台政策,取消几十年不变的户籍制度,由此造成的子女升学、就业方面的种种障碍不复存在,这也是改革开放带来的新变化。

感谢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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