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从解放路走,无意间看到一座民国建筑,上写太古车糖公司。该公司1911年成立,主营美孚石油和进口白糖,南阳人叫它白糖公司。看着这座沧桑建筑,勾起我关于糖的记忆。
七十年代,无论我们买白糖、黄糖、黑糖,都需要糖票。那时买糖,主要是走亲访友,作为礼品。当时在农村,这类重要生活用品供应渠道只能到一个地方—合作社,是镇上供销社设在我们大队的门市部。里面的两个营业员,一个姓张,一个姓段,原来都是挑货郎担子游乡的单干户。天赐良机,为整合资源、理顺市场,一下子变为供销社正式职工,端上国家饭碗,成了老百姓梦寐以求的公家人。用作礼品的糖包,包起来很有技术。糖包呈四棱锥形,一包一斤,浅黄色火纸包裹,上面放张红纸条,用纸捻的绳子捆紧,上小下大,不漏不洒,放到桌面,稳稳当当。当时情况,白糖少,黑糖多。后来我上初中,遇到一位地理老师,很博学。讲到中美洲时,他说,我们早些年吃的像黑泥儿的糖,就是飘洋过海,从古巴进口的。现在终于明白,古巴是西半球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地处热带,种甘蔗,生产糖。我国广东、广西也种甘蔗,但当时制糖技术低,产量少。那时春节走亲戚,糠是主要礼品,家家户户都能收到很多包,整整齐齐摆到堂屋条几上,也是一道风景。平日里,糖就很少了。家里来了客,我妈给客人倒水,用小勺子从糖包里挖些糖,放到茶碗里一搅,那水立时就变成黄色,弥漫着甜香。有时打开糖包,见糖已经很少,就连粘着糖粒的包装纸也撕下来,泡进茶碗,抱歉地说:“糖不多了,凑合着喝点吧!”客人忙摆手:“不要紧,这就怪好!”话语中带着理解。
我们那里习俗,大人外出回来,要给小孩“捎包儿”,捎的东西,少不了糖块。一些在外面干事的人回乡,衣服口袋一边装香烟,一边装糖块。碰到大人,递根香烟;见到小孩,随手从口袋摸出一两个糖块,这孩子马上满脸喜色地跑了。这番做派,在当年是极有面子的事。我少年时期,吃过很多中药,极苦的那种。喝完药后,父亲会让我吃个糖块。其实糖纸早已剥开,里面是个圆圆的糖球,糖纸上画的,是冒着白烟的火车头。一位姓卫的同学,我们初中时经常一块儿上下学。县城瓷器街南头东北角,供销社开个规模颇大的商店,里面卖一种软糖,个头儿比核桃略小,外面滚一层白沙糖,用彩色玻璃纸包成金鱼儿形状,香甜耐嚼,五分钱一个。我那时囊中羞涩,卫同学虽比我强些,每次也只能买一块。经常是他买了糖,一分为二,一路细细品尝。我参加工作后,有一回卫同学手紧,找我借五百元钱,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年,一直未还。后来我想,单单念及少年时共嚼一块糖的情谊,决定永不再提卫同学欠钱的事。
物以稀为贵。糖这么紧缺,人们就想法找替代品。首先是甜杆儿。说是甜杆儿,说白了就是正抽穗的包谷杆。一棵包谷只能结一两个棒子,是农人的口粮,折包谷杆当甜杆儿吃,大人是极力反对的。只有馋嘴的小孩子,偷偷折着吃,有时被包谷杆皮儿割破嘴,顺嘴流血,还一个劲儿嚼。再就是甘蔗。春节去舅爷家走亲戚,临走,表娘往我手里塞五毛压岁钱,我假装客气,故意不接—我知道,即使不接,表娘也会硬装我口袋里的。果不其然,表娘见我不接,顺手装进我的棉袄口袋,又在上面按一下说:“拿好,别叫掉了,走到社红路口买甘蔗吃!”当时的物价,五毛钱能买五根甘蔗。这甘蔗大多是从湖北拉来的,至于后来我们吃到的锨把粗的黑皮甘蔗,是交通便利后,从两广拉到中原地区的。
上小学时,老师给我们出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和雷锋叔叔比童年》。全班学生都不知道咋写,老师就一句一句教:“雷锋叔叔生在万恶的旧社会,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我们则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是在蜜糖缸里长大的。”其实,上初中前,我不光没有吃过蜂蜜,连黑、白糖也很少吃。哪像如今的孩子,糖块对他们没有任何吸引力。我觉得,该让他们吃点苦,才知道啥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