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又是寒起夜初长的节令,寒风轻抚着窗台发出“吱吱”的声响,执一盏清茶邀月共赏,害羞的月亮却抱着半片乌云,耷拉着半个脑袋在故乡的上空远远的望着我,似笑非笑,在半丝半缕月光的陪伴下,我打了个盹,随着梦境回了趟家。
三合院式的老屋矗立在略带冷意的秋风中,院中那两株牵手四十余年的红枫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几片枫叶从我的肩旁落下,它用满地的落红讲述着老屋的憔悴。屋檐被长年的雨水浸透,流动的岁月曾在这里一泻千里;长台阶满了青苔,时间的烟尘曾在这里累积着苍桑;玻璃窗黑乎乎的,光阴的笔尖曾在这里镌刻着老屋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在枫树下的石凳上落坐,感受着片片枫叶从身边滑落,聆听虫子们窸窸窣窣的讲述着这座老屋的故事。
“小言,你回来拉”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紧抬起头,看着站在走廊上雪鬓霜鬟的母亲,但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我知道一定是她。我沿着台阶跑上去,却发现母亲在灶房里忙这忙那,似乎又在为我的回来准备那顿丰盛的晚餐。
走进久违的灶房,那张八仙桌被层层油渍覆盖得油黑发亮,火坑里的三角灶已经被烧得通红,炕上的烟熏腊肉整齐列队向我招手,把我勾引得垂涎三尺。灶房角落上有个名副其实的土灶,火光通明,我熟练地从猪食锅里掏出刚煮熟的、滚烫的“芭蕉芋”,迫不急待的撕开往嘴里塞,母亲远远的看着我笑,她没有像以前那样骂我粗鲁,我低着头一个劲地啃食着,味道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的香甜可口。
母亲远远的带着我,又来到了楼下的柴房。柴房里和往常一样,两盒陈旧的、一直未用上的寿木和一些柴草堆,母亲手里提着一盒糯米饭在石碓旁蹲下,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用力地踩起碓尾,只听见“怦怦”的打糍粑的声响,这一切还如往常毫无违和感。只有那只正在下蛋的母鸡,被这突出其来的声响吓得魂不守舍,飞出了窝,母亲顺手抓起两枚鸡蛋,她从来没有忘记那是我的最爱。
堂屋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样,还是那块“天地国君亲师位”的神龛,一套木制古典沙发和一张发黄的、被母亲擦得发亮的茶几摆在那里,那台只有三个键的黑白电视静静的呆在电视柜上呆呆的望着我,我随手拿起旁边那根长长的竹杆打开了电视,并在三个键上戳来戳去的换台。“看电视和做事一样,要专心,不要三心二意”,坐在离我三尺的母亲又发话了,其实母亲已有好多年没有这样训斥过我,我顿时完全象一个极度听话的小孩,立即收起竹杆再也没有动,电视机那头响起了文章的歌声“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真是曲终人散,歌声刚停电视画面就卡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正如《怨歌》中“虽非桃李花,正是伤心处”的表达。我无奈地关了电视,准备陪母亲说说话,却发现母亲在菜园中忙碌了起来。
菜园子不大不小,有卷筒青、碗豆、广芋、小白菜等等,农村的那些家常小菜一应俱全。应该说,几十年来菜园一直承载着我们的生活大部分,它陪伴我们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菜园边上几棵柑橘树上挂落了青黄两色的橘子,似熟非熟的勾引着路人。上了年纪的沙梨树也不甘落后,用它佝偻的身躯挺起了无数饱满的果实,就像母亲一样,为孩子的成长流尽了最后一滴乳汁,梨是那样的甜,而我们的生活也被母亲帮衬得甜香四溢。
一阵脚步声打扰了如此美梦,从轻盹中醒来,我对着月亮泯了一口冷茶。然后起身走向卧室,想接续刚才的梦境。在梦里,风一直追着我,我一直跟随着母亲,虽然没能牵着母亲的手,甚至连母亲的样子也有些模糊,但却仍是那样的幸福。我害怕梦醒时分,因为醒来时风停了,我跟随母亲的脚步也停了,停在那遥望天宫的窗台前,停在那无限的思念里,停在那一生的遗憾中。
“纱窗日落近黄昏,旧房无人泪自痕,子欲养亲时已晚,庭院落红不开门”,我改编了唐代刘方平《春怨》,以表达我对老屋的念想。其实,老屋一直怵在那里,只不过它随岁月而斑驳,随光阴而沧桑,随流年而逝去。而唯一不变的只有母亲,不论是在老屋还是天堂,她一直都没有走远……
(2022/10/09于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