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15日,我们一群新兵们乘坐着中巴车沿着河西走廊一路西进,辽远的走廊,总也盼不到头,车过玉门,一头折向北方进入黑戈壁,公路两旁再也看不到一颗颗零星的杨柳树,再也没有其他车辆,再也没有房舍和农田。司机猛力加油,中巴车像一头雄狮呼啸着撞入了雄浑浩瀚的黑戈壁。这才是真正的“黑戈壁”,不管是平滩,还是起伏的山峦,都是同一个颜色。戈壁表面的砾石呈深褐色,比之以前的更加神奇厚重,莽莽苍苍,无边无际。几灰黄色的只羊左顾右盼,白屁股一闪一闪,被呼啸而来的中巴车吓得四处逃散,带兵干部惊呼道:“黄羊,快看”,新兵们一下子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这些戈壁精灵,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不速之客,这个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学名“鹅喉羚”的精灵将要与我们长期为伴,直到告别边防退伍返乡。
从东风泉防连向南行不远,有泉水从石缝中喷涌而出,汇集成小溪缓缓向北流去。有了水戈壁滩不再荒凉,寂寞的日子也生长出喧腾。红树口俨然成了戈壁滩的一道亮丽风景,成了红树口戍边人心中的一片碧绿。有水,荒凉的戈壁便生机盎然,有水就有黄羊、野兔时常光顾, 更加惹人喜爱的是可爱的小鸟整日欢唱。当然边防连的羊群和牧民的羊群也经常光顾红树口,一时间红树口成为战士们的乐园,去红树口还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黄羊,也叫黄羚、蒙古原羚、蒙古瞪羚,科普书上称作鹅喉羚,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黄羊耳朵长而尖,四肢细长,雄性有一双在额骨上呈竖琴状向上平行伸出呈弧形外展的角,两个角尖彼此相对尖端平滑,是自卫的有力武器。雌性没有角,它们尾巴很短呈棕色。腹面和四肢的内侧为白色,背部和四肢外侧呈浅红棕色,臀部有明显白毛。马鬃山地区属半沙漠和草原地带。有很适合黄羊的生长,它们以针茅、红柳枝梢等为食。春夏以绿草为食,冬季主要是以枯草来充饥。黄羊适应干旱能力很强,它很耐渴,有时可以几天不喝水,冬季无水源可以以雪解渴,黄羊喜欢群居,一般为五到十只,活动范围大而广,随着牧草的生长情况而游动。有时也可集成一个大群多达数百只,浩浩荡荡地进行迁移,通常有一个领头的雄羊在前面带路,其余一只跟一只组成一列纵队,有条不紊,依次行进。休息时先用蹄子把积雪刨开,形成浅坑,然后群体成员聚拢在一起,卧在其中。如果是在十分寒冷的白天或者风雪交加的夜晚,更是彼此紧靠,缩成一团。黄羊善于跳跃,又可以远距离奔袭,跳跃高度可达2.5米高,平地一个纵跳可达6—7米远,下坡时甚至能跳到13米远。由于奔跑的本领十分出众,再加上各种感觉都十分灵敏,所以发现远处的天敌后并不害怕,往往先凝视一阵,然后奔跑一段距离,复又站住,回过头来观察一番,再飞速奔逃,最高时速为90公里,且可以持续一小时之久。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黄羊初冬时的交配季,雄羊追逐母羊,在争夺配偶时常用“啊卡、啊卡”的嘶叫声威胁对方,这种声音十分洪亮,在草原上可传播到几公里远。并和对手争斗,一旦对手败退而被逐出时就会嘎然而止,此时雄羊十分兴奋,脖子胀得又粗又大,常低着头部乱奔乱窜,拼命地追逐雌兽。春天来临,雌羊分娩,每胎产1—2仔,狼是黄羊的主要天敌,能沿着黄羊的足迹不停地追赶,虽然奔跑的速度比不上黄羊,但可以袭击因老弱病残等原因而落伍的个体。此外,狐狸、猞猁等食肉兽类和雕等大型猛禽也会捕食黄羊幼仔。黄羊为了适应恶劣的自然环境和众多的天地,刚出生的幼仔被雌羊舔干了身体就能站立起来,数分钟之内就可以行走,一两日后就可以随着母亲疾速奔走。
马鬃山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过万里戈壁沙漠,但丝毫没有衰减的意思,不论是露天,还是在隔着两层玻璃的室内,都能听到狂风嘶吼的声音,就是戈壁滩坚硬的石头也被风打磨得有棱有角。牧民和边防连的放牧员就住在红树口,因为那里地势低洼,位于两山之间,风也相对较小,兼之水草丰美,连队战士星期天也喜欢去红树口,战士们一来是想看看那条小溪,二来是想见识一下漂亮的戈壁精灵——黄羊。羊群享有了好的草场和最大的自由,四季都无拘无束满草场转,羊和其他牲畜不同,牛要耕田,马要骑人,骆驼要负重长途跋涉。牧人对羊的要求只有一个——吃草,羊吃草不争不抢,一副文明的样子,草地上亏得有成千只羊,若没有羊,牧区就是一个缺乏生机的死亡境界。牧草由于一年中反复被羊群啃食,成熟期被推迟,生长期被延续,始终保持鲜嫩,根须得到很好的发育,深深扎入地底下。这好比韭菜,农人吃不过来时就割韭菜喂牲畜,如果不割掉,韭菜就会老化,开花结籽,不能食用,果树不修不结果,头发不剃不旺盛,在羊的牙齿下,在羊的粪尿滋润下,草原上的草不会越来越稀疏,愈来愈老化,反而会越来越茂盛、稠密,羊就是这种良性循环,优化生长理论的实践者,使人们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有序和精妙。当然自然界都有规则,凡事都有度,如果羊群过多,载畜量过重,就会造成过度放牧,严重破坏草场,从而导致沙化。
我在一本有关汉代戍卒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了一些细节,当时的河西走廊,包括祁连山山麓,马鬃山一带的自然生态要比今天好的多。黑河上游没有多少开垦的土地,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居延塞所处的黑河下游,当年可以说是碧波荡漾的居延海。良好的生态环境为戍边将士们的生活提供了充足物质来源。河西走廊西部的许多地方鸟兽成群,尤其是居延塞一带,野生动物众多,甚至到了唐代王维还写下“居延城外猎天骄”的诗句。打猎既能补充将士们肉食来源,更能锻炼他们的军事技艺。人们经常出猎,以此调节生活。让今人想不的是,汉军将士用来捕捉黄羊的夹子十分有趣。甘肃省博物馆内曾展出过这样一枚夹子。整个夹子呈圆形,直径约为8厘米大小,外围用柳条围成圆形,然后用麻绳一圈圈上细签子,签子末端叠压斜向指向圆的的正中。人们将夹子放在挖好的坑口,用绳索固定,等黄羊一类的野兽过来时,踩中夹子。夹子就牢牢卡在黄羊的蹄子上,只能乖乖就擒。黄羊除了人类,还面临着一个更加凶残的对手,那就是野狼,或称之为草原狼,戈壁苍狼,狡猾的狼远距离奔袭远远不如黄羊,但它们嗅觉灵敏,往往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突然向羊群发起攻击。狼纵然有强大的杀伤力,善良的羊也有生存的办法,你在和牧民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能够听到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有的牧民见过野北山羊和狼战斗的惊心动魄场面,一只雄壮的野北山羊带领妻儿老小,当然还有另外一些算作嫔妃或是爱妾的母北山羊在山涧游荡,一只野狼冲入它们的领地,妄图行凶,公北山羊临危不惧,一边招呼妻儿老小有序撤退,爬上高山险峻的悬崖,一边做好断后的事宜,野狼穷追不舍,不一会儿就和公北山羊相遇,极其狡猾、凶残的野狼在生性高傲好斗的公北山羊面前停下了脚步,这只壮实的公北山羊足足有150公斤,体重是野狼的好几倍,头顶上一双犄角高高竖起,那是它有力的武器,在交配季节,公北山羊为了争抢配偶,经常打斗,一山难容二虎,在一个领地只能有一只公北山羊,在决定由谁来当“山大王”的时候,往往不是走到一起协商,二十采取决斗的方式来决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自然的法则很是公平、公正。这样的做法一者可以让母北山羊选择最强壮的公北山羊交配,以保证种族血统的正统和健壮,另一方面公北山羊在相互打斗过正中历经考验,能胜任管理和保护种群的职责。它们在争夺伴侣、维护权威或其它不为人知的纠纷发生激烈的争斗时。,场面往往非常壮观。争斗之前好像有约在先,噗嗤噗嗤地打几个响鼻,双方各自后退几步,然后迅速奔跑,等到快要交锋之际,猛地跃起前蹄,昂起头颅用坚硬结实的犄角直冲冲地撞到一起。这样撞击的力量很大,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若是被它们撞上也受不了。如果撞在较为松散的岩石上,岩石也会粉身碎骨。好在羊角和羊头内部结构自有其奥妙,据说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和缓解撞击后的损伤。但这种战斗也有技巧,完全不能靠力量来比拼,聪明的公北山羊会选择地势较高的地方,借助冲力撞向对方,往往能出奇制胜。如果在平地上较量,那就得看彼此的实力了,谁强壮有力,谁有硕大坚硬的犄角谁就会获胜,一般斗三个回合就能决出高下,失败者会知趣地走开。好斗的公北山羊之间打斗的暴力事件频频发生,有时也会发生折断犄角的流血事件,然而为了争夺领地,占有配偶它们不惜血的代价。话说回来,那只野狼不甘示弱,频频出击进攻公北山羊,公北山羊将计就计,步步后退,走上悬崖峭壁,偶蹄类动物是攀登悬崖的高手,在陡峭的山崖上也能健步如飞,野狼步步紧逼,当走到一个地势险要之地,公北山羊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野狼,后果可想而知,带着这一强大的撞击,野狼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悬崖低下,再也没有爬起来,这是牧民讲的,朴实的蒙古族牧民绝不会撒谎。
连队的放牧员头顶炎炎烈日,夏冒漫漫风雪,与荒凉为伍,和孤独交朋友,一个人悲壮地放牧着羊群,羊群是边防连的财产,也是士兵们的财富,几个连队会合,他们会自豪地说我们连有多少多少羊,红树口有一个简易的土坯房子,里面有简易的锅灶和一张破床,除了自己放牧的羊,就是野生的黄羊,要不就是老鹰、麻雀、呱呱鸡,别的再难以见到,这还不算,还有对羊的关爱,羊若丢了就得四处寻找;羊若病了,放牧员心疼的不得了,冬天母羊生了小羊羔,顾不得自己寒冷,将小羊包到自己棉大衣里,像包裹婴儿一般呵护。这里远离现代文明,面对极端的自然环境,没有挑剔嫌弃,反而和羊群难舍难分,和羊群一见钟情,与戈壁终日相伴,绝对是甘于寂寞,以苦为荣,是什么把我们的战士变得这样可爱,这样有责任,仅仅是尽义务吗?绝对不是,更多的是责任,是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