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济纳这块神奇的土地一直是中原农耕民族与西北游牧民族冲突的前沿阵地。古往今来,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战乱频仍,战事不断。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这块苍老、脆弱的土地承受了太多的艰辛与血腥,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与破坏。汉武帝元猎二年(公元前99),骠骑将军霍去病纵横驰骋数千里,横扫漠北,降伏匈奴;西汉天汉二年(公元前91),李陵被匈奴单于三万骑兵重围,兵败汗山狭谷,尸体遍野,血肉横飞,李陵被迫投敌。应天四年(公元1209),成吉思汗发动对西夏的战争,铁蹄踏平了黑城,从此西夏王朝一蹶不振等等,公元1286年,元世祖忽必烈将纳入元朝版图的黑水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设立亦集乃路总管府,使这里成为中原到漠北的交通枢纽。当年马可波罗随西域的驼队从大漠中走来,就曾为这里的景色和繁荣大为惊叹,并在《马可波罗游记》中把亦集乃路作为一座繁华的城市加以描述。历史和曾相似啊!不到一百年的时光,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征西将军冯胜带兵攻打黑城,遇到元朝残余势力的奋力抵抗。面对元军坚固的防御工事,久攻不下,为了迅速拿下黑水城,冯胜将军下令筑起一条数百米长的拦水坝,改道黑河水流方向,黑水城军民失去了宝贵的水源,军心大乱,无力支撑,城池不攻自破。
这次战争明朝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极大地破坏了大自然完美的水系水利、从而影响了生态,一大片古绿洲消失在沙漠之中。河流被迫改道后,河水从东北流向改为直流北方,黑水城周围水源断绝,地下水也随之消失,黄沙肆虐,居民无法生存,被迫迁徙。从此以后,失去水源的黑城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如今旧河坝的遗址依存,沙坝长约千米,宽数百米,坝高二十余米,几百年后,坝上已长满了胡杨树、红柳、形成了一座座坚固的沙丘。水,创造过黑城的文明与辉煌,创造过黑城四周2500多公顷的古绿洲,但由于战争使黑城失去水源,而最终消亡于荒漠。古老破旧的黑城像一只孤舟抛锚于诡异而死寂的戈壁沙海之中。只有城墙废墟和西夏佛塔依然伫立在那里,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领地,在沙漠中静静沉睡了近七百多年。
黑城废墟不远处是一片枯死的胡杨林,那是一道令人痛心的风景,由于水源不足,胡杨树全部枯死,东倒西歪,面目狰狞,阴森恐怖,人们称之为“怪树林”。成片成片死去的胡杨树躯干,在烈日暴晒和风沙打磨下泛着阴森森的白光,它们死的很残,犹如经历了一场恶战,尸骨横七竖八,光怪陆离,狰狞恐怖,悲壮至极。有的如壮士扼腕仰天长啸,直立的躯干顽强地矗立在风沙之中,彰显着“死千年不倒”的动人传说;有的如英雄战死沙场,匍匐在地上宁死不屈,述说着“死千年不朽”的神奇传说;幸存抑或再生的胡杨仰望苍天,像一面战旗呼啦啦地飘扬。
风扬起沙,沙抽打着风,阳光疲惫而寂寥,天地间一片昏暗,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时心中的感受,它们是在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之后,树与树相互搀扶着流干了最后一滴血,顽强地支撑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是民间传说还是历史史料,据说当年在黑城浴血奋战的将士在这里与敌人展开最后的决战,最终全部战死,躯体化为千年不朽的胡杨,今天不屈的忠魂仍在坚守着这块精神的高地。多么悲壮的故事啊,这里的每一棵枝干,都附有将士的英魂,凛凛然立于天地之间,虽死犹生。其实,胡杨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树,不正是西夏军民,黑将军、土儿扈特部落以及一代代戍边守防的军民坚毅性格和不屈精神的真实写照吗!
1771年,已经在伏儿加河流域生活了140年的成吉思汗后裔——蒙古土儿扈特部落,他们不堪忍受沙俄的欺凌和侮辱,在首领渥巴锡汗的带领下,17万人决定东归故土。在历时七个多月的艰辛回归历程中,他们一次次击退了俄国军队和哥萨克骑兵的围追堵截,一次次战胜了疾病、饥饿和恶劣自然环境的折磨,在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后终于回到故国,经乾隆皇帝特许,土儿扈特部落定居在额济纳绿洲。
1907年,俄国地理学家,同时也是海军中校的科兹洛夫组织了一次探险之旅,他决定前往中国这座传说中的“死亡之城”考察。为了使自己能够顺利进入黑城,他事先找到了黑城当地的管理者——蒙古王爷达希,并送给达希一些洋礼品。在达希的帮助下,科兹洛夫和他的四名考察队员轻装向前,很顺利地进入了黑城,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疯狂的挖掘。历史永远记住了这一天——1908年3月19日。他们开始在城内的街区和寺庙遗址上挖出了10多箱绢质佛画、钱币等文物。从此之后,就肆无忌惮地展开了大规模的挖掘。科兹洛夫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终于在一号废墟里发现一个佛像时的那种全身充满了惊喜的感觉。”同年5月,科兹洛夫又从当地雇用了一批民工,开始了在黑城展开第二次挖掘,这是一次更大规模的野蛮挖掘,“死亡之城复活了,一群人开始在这里活动,工具磕碰出响声,空气中尘土飞扬。”他们总共在黑城周围挖掉了30多座佛塔,几乎毁掉了黑城十分之八的古塔。他们不仅挖走了抄本书籍2000多种,还盗走了近300张精美佛画和大量木制的、青铜镀金的佛像。科兹洛夫在圣彼得堡展出了他从中国黑水城盗回来的战利品,曾经轰动一时,蜚声世界。俄国著名汉学家伊凤阁在成堆的文献中发现了一册《番汉合时掌中珠》,这是西夏文、汉文的双语解析词典。科兹洛夫两次以驼背运来的,竟是中国中古时期西夏王朝190年的历史!这个公元1038年崛起的少数民族王朝,先后与北宋、辽、金、南宋形成三足鼎立,并迅速将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推向了巅峰。
汹涌澎湃的黄河一路肆无忌惮,浊浪滔天,淘洗着中华民族的千年历史,但到了宁夏地界,再无高山峡谷阻碍,桀骜不驯的黄河一反常态,变得温柔亲和起来,贺兰山犹如一道巍峨的屏障,挡住了蒙古高原的狂风黄沙,宁夏平原有了黄河母亲的滋润,郁郁葱葱,千百年来以一副丰腴的身姿包裹在金色的阳光里,悠悠地诉说着远去的沧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从军西北边塞十几年,总想去西夏王陵看看,看那强者的刀剑和智者的思想曾经创碰撞过的英雄土地,瞻仰党项人创造的不凡业绩。汽车行驶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一片片稻田映入眼帘,一个个湖泊波光潋滟,一座座城镇欣欣向荣,但最令我动容的是那巍然屹立在西北大地上的贺兰山。风云翻卷中,贺兰山倚天而立,我想起了岳飞《满江红》那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这样澎湃激荡的心胸,这样充满豪情的描写,深深地撞击着我的心扉。望着一路绵延的风景,前行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历史的深处而行,仿佛可以触摸到岁月的脉搏。蓝天深邃,丽日当空,一座座貌似金字塔的土黄色古塔赫然闯入我的视野,那些伟岸的黄土堆矗立在雄浑壮美、连绵起伏的贺兰山脚下,远远望去甚是壮观,它自始至终激荡着一股诱人的神秘力量,令人遐想无穷,心潮澎湃。那头枕青山,脚蹬黄河之势让人震撼,那城墙拱卫,众星参月之状令人唏嘘。
西夏作为一个存在了将近200年的西北军事强国,当然有自己的服饰、习俗语言和文字。尤其是西夏文字,那是党项族的精髓,是西夏王朝最辉煌的成就,党项人懂得只有拥有了文字,文明才能不衰,只有传承了文字,王朝才能延续。可是天不遂人愿,随着自身的日益腐朽,蒙古大军的铁蹄践踏,大量西夏典籍消失殆尽,西夏文字也一度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外。上世纪以来,尘封已久的西夏历史和文化,随着一批批文物的重见天日,西夏王朝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也一点点地拂去了历史的尘埃。
在贺兰山东麓方圆53平方公里的陵区内,分布着不同时期,大小不一的9座帝陵,253座陪葬墓星罗棋布,这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地面遗址最完整的帝王陵园之一,被世人誉为“神秘的奇迹”、“东方金字塔”。三号陵是西夏最有作为的皇帝李元昊的陵寝,占地面积15万平方米,是九座帝陵中最雄伟的一座,历史学家称之为“泰陵”,“泰陵”坐落在西夏陵区的中心,位置十分显赫,是西夏帝王陵墓中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气势最宏伟、且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座。
陵台是西夏陵的主体建筑之一。陵台以夯土筑成八角形的高台,高达20米,陵台建成塔式,塔是佛教建筑物,实质上是埋葬佛骨或高僧的坟墓。把陵台建成塔状反映了西夏帝王笃信佛教,将汉族文化、佛教文化与党项民族文化有机的结合在一起,构成了陵园建筑中别具一格的建筑形式。这些被外国游人惊呼为“梦幻似的东方金字塔”的陵塔是西夏陵园最醒目的标志,为中原地区陵墓所未见。按照中国传统建筑思想,皇家建筑非常讲究对称,主建筑要位于中轴线上,以突出其重要地位,但西夏王陵的陵塔却不按常规置于中轴线上而偏于西侧。佛塔是圣佛埋藏骨灰的地方,是佛教中神圣的建筑,所谓“有塔必有佛”,佛教在西夏具有崇高的地位,西夏人认为中心是“神明”之位、陵园建塔希望得到神佛的庇护。但在神灵居住的地方,建陵塔时必须避讳,即使尊贵的帝王也要给神佛让出主位,自己屈尊一旁,偏于西隅。还有一种说法为陵塔偏西是为了让主人离上天的路更近一些,早日功德圆满,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也有人推测西夏王朝起源于西北,又强盛于西北,在统治者看来,西北是吉祥之地,所以他们的陵台偏向西北角有祈求吉祥、永保平安之意。
西夏王陵出土的文物给我们展示了一组宏大的图景,也使我们能够感受当年西夏王朝的鼎盛和工匠艺术之高超。三号陵出土了珍贵文物“妙音鸟”,也就是“迦陵频伽”,这是一尊人头鸟身的精美石雕像,头戴四角叶纹花冠,面浑圆,细眉长眼,双颌丰腴,眼睑略垂,以阴刻细线,突出眉眼,眼未睁,神态静谧安详;丰乳,双手作坚实心合掌印于胸前;羽翼丰满,状如大鹏展翅,长尾似蕉叶;双腿及爪跪骑于座,底座抹角方形,正面饰卷云纹弯曲于两侧。成为西夏王陵博物馆的精品。站在“迦陵频伽”前,你会浮想联翩,可以想象,在古代鸟是唯一可以翱翔云天的神物,鸟类的祖先是恐龙,把人们的想象一下子吸引到遥远的过去。鸟类在万里云天飞行,不仅是一种力量的象征,一种自由的展示,还是美学形体和诗意的表达。更是人们亲近上苍,神游宇宙太空的梦想。“迦陵频伽”一词见于佛经,是梵文Kalavinka的音译,它是佛教中西方“极乐世界”所特有的一种神鸟。佛经中记载此鸟本出自喜马拉雅山,身披彩羽,在壳中即能啼鸣,声音美妙动听、婉转如歌。它的歌声能穿越三界,感动万物,每日不分昼夜鸣叫,时刻以天籁梵音演说无尚妙法,芸芸众生听到它的声音即可出离苦难、得到自在、从容安宁,借以宣扬佛法,劝人向善,故佛经中又名“美音鸟”或“妙音鸟”,其形象多为陶制人首鸟身,表情慈祥端庄,眉心有吉祥痣,头戴花冠,身穿短衫,挂璎珞飘带,花纹细腻清晰,制作非常精美,向世人昭示了西夏统治者崇信佛教的宗教信仰。博物馆内还有许多珍贵文物,四足兽作仰天长啸状,龙首鱼传递着吉祥,花纹砖延伸着距离;石像生陪伴着风雨,琉璃瓦承接着蓝天,鎏金铜牛诉说着沧桑;鸱吻避灾禳祸纳瑞呈祥。所有的一切都在传达着西夏王朝的鼎盛,建筑的辉煌和工艺之美感。
在五十多平方公里的陵区内,九座帝王陵排列有序,比较雄伟的除了三号陵寝,还有一号和二号陵寝。一号陵为裕陵,位于陵区最南端,陵主李继迁,庙号太祖,墓号裕陵,系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二号陵墓为“嘉陵”,位于裕陵之西北部约30米处。陵主李德明(981年-1032年),太祖李继迁长子,夏景宗李元昊的父亲,宋景德元年(1004年)嗣位。为人深沉有器度,多权谋。其管治最大特色是“依辽和宋”,子并伺机向西发展。同时向辽、宋称臣,接受两国封号,宋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辽封其为夏国王,遂建宫阙于鏊子山(今陕西省延川县西)。宋天禧四年(1020年),迁都怀远镇(今宁夏银川),改称兴州。次年,辽封为大夏国王。宋明道元年(1032年)宋封为夏王,同年卒。李德明与宋、辽和好,集中力量开拓河西,西攻吐蕃和回鹘,战胜回鹘,取得甘州、瓜州、凉州,从而奠定了西夏版图,其势力范围扩展至玉门关及整个河西走廊。由于专注于经济发展,使辖区内农业有较大的发展。综观其一生,不但能成功保存祖先基业,并且不断扩张势力。死后葬于嘉陵。元昊追谥为光圣皇帝,庙号太宗,墓号嘉陵。
帝陵大多分布在靠近贺兰山地势较高的地段,陪葬陵一般位于在地势较低的山前缓坡东侧。几乎每一座陵墓都是一个完整的建筑群体,四周是角楼,角楼拥抱着陵园,园内有门阙、碑亭、内外城墙、献台等多层建筑,还有神墙立柱围绕,它们构成了一个宏大的阵势,在悠悠贺兰山脚下,在莽莽旷野之上,在苍穹无限的深蓝色背景里,它们以自己的主张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尊卑有别,陵墓的空间布局和建筑结构,皆具有党项民族的典型特色,也融合了汉文化和佛教文化的建筑特点。所有的一切都在演绎着一个王朝曾经的繁华,庄严壮丽的景象让人领略到皇家陵园磅礴雄宏的气势。
可恶的科兹洛夫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黑城废墟。科兹洛夫在野蛮挖掘的同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是贪欲还是占据了他心灵的上风,科兹洛夫让黑城伤痕累累!科兹洛夫正是因为他的野蛮行为而臭名昭著。他在离开黑城时似乎“良心”发现,在自己的“考察记”中这样写道:“随着考察队与死亡之城距离的增加,不由自主的难过之情越来越强烈地控制了我。我仿佛觉得在这毫无生命的废墟中,还存留着为我所亲近、珍视以后将不断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东西,还有一些我舍不得与之别离的东西。我无数次地回望这座被尘土遮盖的城堡,在和自己苍老的朋友告别时,我带着某种可怕的感觉意识到,喀拉浩特城(黑水城)现在只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塔了,这座塔的内容已经无可挽回地死亡了,被人类的好奇心和求知精神给摧毁了……”失色的黑水城,成了今天那些仍然在关注西夏文化的人们心灵深处永远的伤痛。
西夏国自从建国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离开过征伐杀戮。作为一个在马背上壮大的民族,“大夏”借助肥美的土地,飞奔的骏马很快成为军事强国。出生于夏国的每个人都曾经参与过战争、或者经历过战争。有学者估计大夏最强盛时期,拥有人口大约在五百万左右。党项人为了巩固他们的政权,为了实现伟大的帝国梦,规定凡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必须自备弓矢甲胄为国征战。全民皆兵,连年征战;争强好胜、穷兵黩武。党项人效法乱世中的各路英雄豪杰,武效辽国,文学宋朝,他们的这种选择,合乎天理,适合生存;他们的这种欲望,这种胆略,这种壮举,是整个中华古代历史的缩影,北宋凭着肥田美地的富饶固守边疆,西夏依仗风驰电掣的滚滚铁骑屡屡进犯。于是草原民族和中原王朝激烈碰撞,这是一部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在战与和,和与战之间反反复复的历史,相互吸收、交融、发展,从而促进了民族的融合,文明的发展,历史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