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米与油糕

秋天，落日辉映下的黄土高原，展现出了她雄浑壮丽的一页!山坡上的糜黍、谷子、黄豆、山药、莜麦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绚丽色彩，犹如一幅幅柔润的水墨画。清风送来一缕清香，我贪婪地煽动着自己的鼻翼，在记忆深处仔细找寻它的根底，最先的感觉是那飘香的油糕。

说到“油糕”，就得说起“黍子”。“黍子”属禾本科黍属，叶子线形，籽实淡黄，去皮后称软米，可以用来酿酒、做油糕等。黍子是家乡静乐极其普通的一种小杂粮，生命力特别强。静乐是“夏旱秋涝”，几乎成了定律。但只要地里稍微有一些底墒，它就会挣扎着顶破土皮出苗。刚出土的黍苗显得很乖巧，有些羞涩，有些可怜，看起来嫩黄嫩黄的很不起眼。可它把根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努力吸取养分，黍苗出土时正逢夏日，很少有及时雨去滋润它们。灼热的太阳把大地烤晒得热辣辣的，脚踩上去都被烙得生疼。可怜的黍苗凭着顽强的毅力默默地承受着、坚持着，期盼着雨水的到来。一阵狂风吹来，不但没有带来一丝清爽，还裹挟着一股股的热浪，黍苗就在热浪中沉重地喘息着，令人惊羡和感动的是它们仍然活着，坚强地活着。我见过生活在土坷垃上的黍苗，一株幼小的黍苗生长在一块干透的土坷垃上，你不得不佩服它那顽强的生命力。

静乐人祈盼五月十三，相传那是关老爷的磨刀日，关老爷出征前要磨青龙偃月刀，掌管雨水的龙王爷得给他面子，静乐杜家村、张贵村有五月十三赶庙会的习俗，人们企盼老天爷开恩下一些雨。久旱逢甘霖，那些被太阳炙烤得奄奄一息的黍子，一旦得到雨水的滋润，一夜之间就会缓过劲来，顷刻表现得精神抖擞，生机盎然。攒攒劲劲地飚着一节一节往上长。站在山头眺望，山坡上的黍子绿油油的，黑沉沉的，有的还在拔节，有的已经吐穗。山风掠过，一股清新的、甜丝丝的气味沁入心脾。

黍子枝杆上的节，有如竹子的节一样明显有序，骨节突出，坚硬刚健。吐穗的黍子一律低着头，丝毫不显摆不张扬，悄无声息地从顶部卷着的叶缝中探出头来。显示出一副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姿态。黍子还有一项其他庄稼没有的本事，一片黍子如果长得稀疏，它就会在根部奇迹般地长出三五株枝杆，由一枝独秀到兄弟成团。所以，有经验的农民种黍子不怕稀。教科书上管这种现象叫“分孽”，静乐人则叫“分叉”。如果雨水充足，这些分叉枝杆很快就会和主杆长得一样高，一株黍子就变成了“一扑楞”，产量也会成倍地增长。

黍子浑身都是宝，黍子的籽实经碾压去糠，就是金灿灿的黄米，可以做软米面馒头子和油糕，最让人喜欢的当属油糕。黍子的秸秆是牲口上好的饲料，米糠是猪的饲料。就连脱粒的黍穗也可以扎成笤帚，是静乐人扫炕必不可少的工具。制作笤帚需要三大件，分别是镰刀、棒槌、细麻绳，一根皮带紧固在壮汉腰间，棒槌则横挡在脚掌心里，皮带棒槌之间是一根长长的细麻绳，细麻绳两端拉根紧绷的弦儿。黍子穗儿就在弦上翻动，然后把细麻绳绕成圈固定上去。一翻一转一把真正的笤帚就做好了，最后拿镰刀削去多余出来的穗秆。不难看出，黍子是一种非常乐于奉献的庄稼，它着实把自己的一切贡献给了社会。

从黍子到油糕是黍子一生的最高境界，因糕与高谐音，有兴旺发达、节节高升的吉祥寓意，静乐人逢年过节、生子祝寿、嫁娶乔迁之际做“油糕”庆贺自然是少不了的。黄黄、软软的糕一口咬下去，扯得长长的，那种软粘、甜香的味道是在静乐长大的人没齿难忘的。静乐的女子性情朴实温婉、热情大方,操持家务样样在行，都是做油糕的好把式。刚从打谷场上收下来的黍子，颗颗圆润饱满，粒粒金黄耀眼。溜滑溜滑的，抓一把在手里，颗粒儿便顺着指缝儿直往外溜，仿佛在有意跟人逗乐。黄澄发亮的黍子，焕发出一种诱人的气息，这气息隐约来自土地，阳光，雨露，也来自农人的汗水。

我最怀念小时候过端午吃油糕的日子，端午前后，村子里的石碾就“吱扭吱扭”开始转开了，把黍子去壳成米。然后用温水在大缸里浸泡一两天，用笊篱捞出滤干，乡亲们将泡发好的黄米在碾子上碾成米面，再用细密的“箩子”箩成细粉，谓之“糕面”。将糕面用温水拌好，放在蒸笼上蒸熟，蒸熟的糕面要趁热蘸着凉水在案板上用力揉，揉的时候加入适量白面，这样可以降低米面的黏度，免得炸油糕时起泡。这时候把揉好的面团切开，谓之素糕。素糕蘸上麻油、白糖即可食用，柔软滑口，甘甜筋道。将素糕团切开，用手揉成条状，再用刀切成薄片，内包豆沙、白糖、拌菜，分别谓之豆糕、糖糕、菜糕。糕做好之后，就等待着下油锅炸了，静乐人榨油糕用的是胡麻油，那褐红色的胡麻油芳香浓郁、清雅醇正、风味独特，绝非其他品种的植物油可比。当油锅烧开之后，把糕放到油锅里炸至金黄，即为油糕，观之黄澄鲜亮，食之酥脆爽口。油糕瓷实，吃了耐饥，于是就有“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之说。

静乐油糕是一种低糖食品，老少皆宜，是不可多得的馈赠佳品和畅销市场的传统名特产品。由于做糕程序繁琐，还要用油炸，在旧社会，普通百姓平日里哪敢奢望，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据说李自成当年进京当了皇帝，为了把每天都当作年过，就派人从老家陕北收来黍子做成糕，天天吃糕，日日过年，所以本应几十年的江山只坐了几十天。从这个传说足以看出油糕在食品中所占的地位。

油糕谐音“又高”，寓意节节攀高，伴随着时代的发展，静乐油糕作为一种传统食品，其文化内涵得到了进一步的弘扬和发展，油糕已成为静乐最具代表的地方风味小吃之一。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有机会来静乐做客，美味的油糕可千万不可错过哦！

又是一个黍子成熟的季节，我兴致勃勃地走向田野，飒飒秋风吹来，黍子随之舞蹈，泛起了层层金色的浪花，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画卷呈现在我眼前。突然，“江山社稷”四个字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江山”好理解，指的是山河土地，是国家的代名词。“社稷”的“社”指土地神，“稷”指谷神。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土地和谷物不就是国之根本，民之根本吗？稼穑农事和山水土地同等重要，“江山”和“社稷”两者合起来就更不同凡响了。我现在终于明白古人为啥把黍子推崇到至高无上的地步，原来神圣庄严的国家和小小的黍米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