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乐城西南十里许,汾河西岸,有村曰杨家崖,有沟曰洞洼,入沟三里许,有一秀美石峡,宽数百丈,长数里许。仰望之,悬崖峭壁,森森然。中有小河,弯弯曲曲。隆冬结冰,俯视之,宛若玉带穿峡而过;恰逢春至,冰雪融化,冰柱滴水,汇聚成溪,汩汩远去,汇入汾水。
吕梁山和云中山将汾河谷地包裹其中,形成“两山夹一川”的特殊形态,位于晋西北的静乐,古时为北方游牧民族和和汉人农耕文明的天然角斗场,汾河谷地作为一条天然通道,军事行动、商旅贸易、僧侣往来,移民实边极为丰富。北魏以来,直至唐代,尤其是宋辽时期,受汉地佛教文化影响,更受契丹尊佛风气之推崇,历代帝王视佛至尊,法事终依国立,诸教让尊,境内佛教信徒众多,雕刻佛像,修建寺院之风盛起。直到元明清之际,汾河谷地均有石刻造像、修建寺院之风,单就静乐一带就有清居禅寺、元洛寺、太子寺、净居寺等著名寺院。亦有净居石窟、苏坊石窟、洞洼石窟、狮子崖石窟、宋家村石窟、悬钟石窟等大大小小,不同时代的石窟造像。
甲辰龙年,初春之际,初三之日,携友慕名而来杨家崖洞洼,沟名不见经传,吾等却以为奇。汾河川一带与丁村文化一脉相承,远古时期就有人类祖先活动踪迹,风神山新石器时代遗存随处可见,舂米的石臼、劈柴的石斧,割麦的石镰,绳纹的陶器时有发现。亦有古人悬崖之上凿出的洞窑,可容纳几十人避难。洞洼石窟位于一处避风向阳处,崖壁突兀,崖面光滑,两侧怪石嶙峋,洞窟高悬半空。从左至右共有五处石窟,如鸟窠,似蜂巢,点缀山崖,与杂草、孤树、山石互相陪伴,相映成趣。最左侧突出石崖细端详,状若一只卧虎,周围众多石头形态各异,如鼠、如兔、如牛、如猴、如虎……应接不暇,应有尽有。
沿着易公路,一路执着前行,约三里之后,在一拐弯处,一处石壁巍然傲立。捷足先登,来到石窟新修的平台,仰望石窟,背山面河,临空高悬,顿生敬仰之情,穿过只能容一人通过,直上直下的石洞。
踏着石凿的台阶,扶着斑驳的石壁,一边感叹古人的虔诚与韧劲,一边小心翼翼攀援而上,到了第一石窟,眼前豁然开朗,石窟破坏严重,石台破损,石刻模糊。穿过石窟门前石崖,来到第二石窟,这个洞窟稍好一点,但也不同程度有些残损。
美景在险处,从第二窟到第三窟,无路可走,只能壮着胆,侧着身,手脚并用,心惊胆战穿过两窟之间崖壁,进入第三窟,眼前为之一亮,石窟与远山遥遥相望。峡谷之南,积雪皑皑,洞窟两侧,石壁峻立,巉岩旁拥。石窟宽3丈余,深有2丈,略呈正方形,两窟相通,便于通行,内有连接石窟整体石台,石台之上雕有花纹,石窟顶部为八边莲花藻井,菩萨、佛像雕刻异常精美,皆为打坐姿态,有的为阴刻,有的为阳刻,均显威严。石窟造型别致,工艺精湛,栩栩如生,历几百年无损,实在难得。站在石窟之内,居高临下,悬岩之外,天际渺然,胆小或恐高,则头晕目眩,不敢俯然视焉。
第五窟虽然位置较低,但难以攀登,仰望石窟,由于雨水冲击,生有杂草。整个洞洼石窟群,当年被列为三层,层层相叠。尽管佛窟外依悬壁所建筑的楼阁早已化为湮灭,但断崖上那一个个方正的橛眼,仍可以让人揣测出当年繁华的景象。第五窟右侧,有一天然石洞,其间幽暗,未敢深入。观此石洞,乃天然洞穴与人工开凿结合,是为僧人修炼场所。洞洼石窟深居偏远,得以保存,最为精彩的第三窟和第四窟尤为珍贵。
静乐一带石窟起始于北魏,兴盛于唐宋,到了明代,石窟造像已经接近尾声,这是留在汾水河畔最后的绝响,不得不令人惊叹。
面对着崖壁上的佛国世界,我的脑海中充满了无尽的想象。每个人只是时间的过客,心无杂念置身于山谷中,周围死一样的空寂,此次寻访,皆为缘分。与世隔绝的洞洼石窟,处于南北东西通道位置,汾河古道,自古以来商家云集,从来不缺虔诚的朝圣者,从这里可以通往岚县、兴县,陕西,如今却只有沉寂,那隔绝世俗的洞窟历经沧桑,睁着迷茫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杨家崖洞洼石窟为明代石窟,造型独特,纹饰优美,雕刻精湛。相比于云冈石窟,或许只是微乎其微的小点缀,但是这里却是山西石窟群的最后止息地。石窟造像明朝时达到鼎盛,从清开始逐渐归于沉寂,渐渐的衰落石窟之上后山,有一烽火台,独自孤傲地矗立在山巅,俯瞰大地,守护安宁。山西北部古代本是边关要塞,匈奴、突厥、鲜卑一次次南下袭扰,虽然百姓遭殃,但也促进了生产发展,民族交融。在三晋大地长期进行拉锯战;元朝之际,蒙古南下;明代边患不断,鞑靼、瓦喇经常袭扰。听老人传言,烽火台的功能主要是传情报信,来自北方的军情,利用白天燃烟,夜晚放火,随着一个个烽火台快速传递,好让老百姓做好准备,躲避战祸。晋西北一带的烽燧大多是明朝时期的,遥想当年,古老而神圣的大地,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号角响起,鼓角争鸣,狂风裹着猎猎战旗,跃马扬鞭,两军交战正酣。如今,雄伟的山梁依旧,流水依旧,两千多年的往事,已被如血残阳抹杀,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们终于到达山巅,登上烽火台,视野豁然开阔,心境顿时清爽。一眼望去,山川大地构成一幅自然山水画。喧嚣惊飞一群野鸡,草丛蹿起一只野兔,一只苍鹰在天空翱翔。感叹古人的军事眼光,这个烽火台扼守要道,不仅汾河川一带的百姓能得到敌情信息,就是处于各个山梁、山洼村庄的人们也能迅速知情。烽火台旁边就是高压塔架,承担着西电东输的重任,古老与现代紧密结合,所处位置竟然一致!让人惊叹不已。我站在烽火台旁,像一个从前的戍卒,静立在这块被凄风苦雨捶打,被时间老人抚摸过得的土地上。一声汽笛嘶鸣,让我恍然大悟,宁静铁路上火车南下,汾河两岸公路车流不息,太佳、静兴高速跨越汾河,通向远方,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忘记过去,不惧明天,活在当下,奔波在人生的道路上。
告别精美的洞洼石窟,告别孤寂的烽火台,踏着积雪蹒跚下山,耳旁风声呼呼,感到深入骨髓的沉寂。遥想当年,关山古道,有多少石窟静静地镶嵌在绝壁上,驻守烽火台的戍卒与坚守石窟的僧人曾互诉衷肠,相依相伴。那崎岖的山路不缺虔诚的朝圣者,乡民布履缁衣,官员峨冠束带,每个人都是带着希望上山,揣着心安回家。山外的朝代更迭、兴衰沉浮,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消逝在几度夕阳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