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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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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的村庄

思绪回到八十年代初期,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春暖花开,微风轻拂,黄土高原迎来了最为绚丽的时光。爷爷赶着毛驴,我和奶奶跟在身后,出了村口,趟过小溪,径直向村东走去,到了骡子洼,需要翻过一座名为“碾盘梁”的大山,山路崎岖蜿蜒,山顶开阔平坦,宛若一个硕大的碾盘。爷爷喘着粗气,吆喝着时走时停的毛驴,一边招呼着幼小的我和小脚的奶奶。

站在山顶,迎着山风,听到了公路那边传开的汽车轰鸣声,以及偶尔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历经两个小时上山、盘山、下山,终于见到了公路,也就来到周家沟底村。虽然最为艰辛的路已经走完,但目的地盆子水村仍远在视线之外。顺着杜静(杜家村至静乐县城)线向东走10华里,才能到达姑母家。中庄乡盆子水村是乡上数一数二的大村,全村200多户,800多口人。俗话说的好,小村村“人怂狗乖”,人怂指的是不精干,没魄力,意思是小村村的人见识短,没能耐;狗乖不是指狗可爱,言外之意是小村村的狗生于山野,与野兽为伴,异常凶猛、厉害的很。说到这里,插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上世纪70年代,乡里放映队到骡子洼放电影,当年放映的都是革命题材战争片,影片中日本人气势汹汹走进山村,军犬狗仗人势狂吠不止。没想到这一叫不要紧,竟然引来全村狗的围观,它们围着银幕,一个劲地朝着电影中的军犬狂吠,在头狗的带领下,一哄而上撕碎了幕布,事后放映员生气地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们小村村的狗都没见过世面!”

对于生长在西疙梁片区的我,段家沟底是十足的小村村,到盆子水这算是来到了大地方。你想一个10来岁的孩子,没出过远门,到了大村庄,一个陌生地方,总是怕这怕那,想来也情有可原。一来害怕人们嘲笑“狼眉怪眼”(形容没见过世面,面相惊慌失措);二来害怕村上的小孩子欺负。每次到了盆子水村,我都不敢上街,生怕被人欺负和伤害,因而每每进村,总是忐忑不安。盆子水村位于黄芦山脚下,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整个村庄位于盆地之内,四面被低矮的丘陵包围,周围泉眼遍布,并有好几个水井,南沟有小溪流淌,南北两侧梯田层层,皆为天然良田,莜麦豌豆,胡麻山药,旱涝保收,温饱自足。解放前盆子水村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出过一些财大气粗的财主,有粉坊、酒坊、豆腐坊等众多小作坊。

盆子水钟灵毓秀,人才辈出。村庄以辛姓最多,相传高祖辛天翰于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从陇西迁徙而来,迄今已达六百多年。其次是赵姓,先于辛氏一族定居于此。从这里走出一大批有识之士,名人贤达,文韬武略。清乾隆年间的国子监太学生、翰林院典籍辛深,赐盖楼院,声振玉堂。清代奋武校尉赵继皋精通武艺、武德高尚。以及仁人贤达赵登云、辛録、辛普、辛玉、辛鈵、赵五美、辛玉壁、辛玉镜。民国年间,革命风起云涌,盆子水子弟慷慨从军,共赴国难,涌现出辛景星、辛清碧、辛景月、赵文彦、赵儒鸿、赵儒元、辛保龙、辛步云、辛有维。更有革命烈士赵巨生、辛瞒则、杨梦珠为国捐躯,彪册青史。盆子水被称为文风圪洞。注重耕读、识文断字、礼仪有加。辛俊龙、辛景辰、赵培龙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辛万义、辛银龙躬耕杏坛,教书育人,桃李遍地。辛芙英、辛翠平被誉为剪纸大师,誉满三晋。至于工于书画,善于雕刻、道情艺人更是层出不穷。由此我想到盆子水这一村名深刻寓意,盆子有水,水是财富的象征,寓意拥有金盆银盆,生活非常富裕富足。这个外形恰似,内涵深刻的村名,足以彰显村民文化层次之高,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深切祈盼。

境随心造,意随情转。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夸张,更没有我预料的那样糟糕。没过几天,我就和村子里的小孩们熟识起来,呼朋引伴,蹦蹦跳跳与他们玩耍。作为静乐北门大村,盆子水古建颇多,楼院气势雄浑,建筑精美,雕刻细腻。我们登上木制的阁楼,扑棱棱飞出一群鸽子。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盆子水学校古色古香,整洁优雅。学校位于村庄正中央,一排窑洞坚固美观,两排校舍井然有序,校门上镌刻“盆子水完小”五个大字,我们也去梁上院土窑里抓迷藏,在土堂用土坷垃雕刻成小火炉,加上干草驴粪蛋点燃,比谁的火燃烧的旺,也曾在岗洞青石板上呼喊奔跑,跟着大人去供销社看琳琅满目的货物,渴望吃上一块水果糖。松林子环境优美,松树四季常青,郁郁葱葱,是我们最爱玩的地方。在草地上翻滚,尽情嬉戏。林下有一眼泉水,汇聚成一个小水塘,是村东头人们的饮用水源地,每天早晨大家排队挑水,好不热闹。村东边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是村里婆姨、女子洗衣服的地方。那时的“前头坪”还是耕地,已经有人家陆续在此建新房,人们纷纷挖地基,买木料、购砖瓦,一时间排子房拔地而起,成为村中人气最旺的地方。我记得盆子水的一些地名桦林嘴、柳树梁、榆树峁、杏树洼、青杨峁。这些地名都与树木有关,想必这些地方当初一定林木茂盛,百鸟鸣唱,是一块块的风水宝地。

盆子水的道情远近闻名,盆子水道情世代相传,有“唱遍晋西北、迹留陕甘蒙“之美称。唱道情的人比比皆是,随便拉出一位村民,都是唱道情的行家里手,人们戏说“盆子水的人撒尿都是道情调调”,这话说的是有点夸张,但也正恰如其分的说明盆子水唱道情的人是非常多的,也更加的专一。从清末到现在参加道情演出者多达200余人。清代辛铜、辛换换的道情戏班曾活跃晋西北。上世纪涌现出辛李拴、赵巨海、辛兰海、赵全林、辛存林、辛改荣等一代道情名角。无论冬闲农忙,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道情一定是盆子水村民茶余饭后最常见的娱乐方式,据说邻里产生纠纷,双方不争吵对决,更不动手动脚,而是展开道情对唱,你一言,我一语,总能较出高低,从而达到息事宁人,提高技艺的目的,真可谓艺人多情,一举两得。每年秋收之后,进入冬月,其他村子人们聚在一起闲谈,抽烟,打平伙,喝烧酒,而盆子水村却是另一番景象,东头、西头、土堂、前头坪、梁上院一眼眼窑洞,一户户房屋,一个个院子,成为了口授心传道情演技的场所,有六七十岁的老人,有青春勃发的少年,有年轻俊俏的媳妇,有牙牙学语的小孩,总之全村男女老少,各家各户齐齐上阵,都会参加培训演练,这一活动俗称“打戏”,关于这一称呼,我是这样认为的,旧时代凡是学艺,勉不了师傅的指点教诲,尤其是学唱戏,更勉不了皮肉之苦,谓之“打戏”,更加生动,而且形象。严师出高徒,没有经历磨难,很难成就一番事业。“打戏”时日,生旦净末丑,板鼓锣笛镲,演奏出动人的旋律,惊动了树上的麻雀,喧闹起迎接新年的浓郁氛围,大家汇聚在一起,为的是切磋演技,希望有朝一日成为道情高手,赢得观众的喝彩。一过完年,各村就张罗着唱道情了,道情班主派出能说会道,善走江湖的“写戏人”外出推荐道情演出。“写戏人”穿行于大大小小的村庄,不管风寒露宿,不畏路途遥远,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带回村中,演员们加紧排练,期望赶快演出挣钱养家糊口。从正月初五开始,盆子水道情就游走于各个村庄,吆喝在各种场合,张家儿子结婚,李家媳妇生娃,这个村过庙会,那个村盖新房,老榆树下,村子中心,甚至崖畔上,牲畜圈中,有舞台的用舞台,没有舞台的随便搭起一个临时舞台,一场场悠扬动听,演技诙谐的道情就急匆匆地上演了。静乐道情盆子水村的最出名,盆子水村演员辛存林最出名。盆子水村道情以世袭的方式传承,于是道情便有了许多清规戒律,除非至亲,外人不得入班。改革开放后有了改观,只要想学道情,谁都可以来,也免去了拜师傅的繁琐程序,更免除了“敲打”的皮肉之苦。辛存林是一个多才多艺的道情艺人,在几十年的演出中,辛存林逐渐吸收融合晋北各个道情的特色,不仅红黑生旦扮演得活灵活现,而且文武场上的吹拉弹样样精通。其扮相尽善尽美,曲调多变,字正腔圆,演艺精湛,形象逼真,人物的喜怒哀乐,表现的淋漓尽致,并形成了自己别具一格的演出风格。新时代辛爱东、毛变秀担负起这一非物质文化传承的重担,演艺团队日益壮大,演出技术精益求精。

盆子水村不仅唱道情,也唱大戏。这在村子里的一件大事,是农人们聚集了一年的心劲操办起来的。乡亲们称之为庙会,每逢庙会就要唱戏,烧纸焚香,磕头跪拜,人声鼎沸,烟雾弥漫,好不热闹。那时村中唱戏还在老戏台,就是位于岗洞后面的一座清代戏台,戏台不大,但气派非凡,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虽然历经风雨,但仍然顽强地支撑着,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品味着沧桑日月,记录着村民的过往,提供着那一份难得的快乐。锣鼓一响,红崖上、南、北黄苇、史家沟、向阳村、白道底、周家沟底等村的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放下农活急匆匆往戏场院赶,这时候大路上便会涌动起一片艳丽的色彩,女人们彩云般的前面飘,叽叽喳喳说着家常里短,男人们谈论着庄稼的好坏,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谈恋爱的手挽手,一路欢喜往前走,那个亲热高兴劲让人看了眼馋,即便是老汉、老太婆也要拄上拐杖,由儿女们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赶去看戏。这是留在我记忆深处最为热闹的场景。

乡村有很多故事,乡村有很多美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难忘盆子水村,那个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村庄。尽管离开故乡三十年了,尽管盆子水村名未变,人脉依存,世代繁衍,但村庄已经变了样,一座座老房子坍塌了,一座座新房子盖起来了,也有了柏油马路、健身场所,接上了自来水,人居环境变了样,可现在的村庄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人气,人们纷纷远离农村,走进城市生活。夜阑人静、皓月当空,我再一次被故乡唤醒。想起故乡,离家就近,难忘你啊!那个留下我童年足迹和美好记忆的美丽村庄——盆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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