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柏

深山藏古寺，古寺生松柏。故乡有一处苍莽的大山横亘在汾水东滨。山中有一座“清居禅寺”，曾为元明两代皇家香火寺院，人们习惯上称之为“大寺”。如今古寺早已废弃，残垣断壁，瓦砾遍地，但整个轮廓和遗址保存尚好，那坚固结实的地基，那高耸威严的石碑，那霸气巨大的柱础石，那雕刻精致的砖块瓦片……足以见证当年的辉煌。寺院中三株千年古柏枝繁叶茂，刚劲虬直，直指苍穹，坚毅挺拔，催人奋进。这一切与残垣断壁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神态。

“清居禅寺”碑曰：“从来山无灵神，不显其名，神依名山，愈见其灵，灵神之常依名山也，真古为然。”相传这座寺院是宋代广东傅缁人彻庵长老创建。“清居禅寺”曾为元、明皇家香火寺院，整个寺庙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显得古色古香，一派幽静；古木参天，松柏森森；气魄恢宏、庄严肃穆。让人觉得肃然起敬，尊崇有加。“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皆寂，惟闻钟磬音。”中国的寺庙多建在山林间，自有一种深山藏古寺的格调，一种超脱物外的气质。清居禅寺在选址上遵从“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之风水说。在这样的优美环境中，感觉有一种清逸的优雅，洒脱的情怀，烦乱的心情就会顿时安静了下来。

进入山门，远远就望见一片黛绿色的云浮在空中，三株巨柏犹如一把把圆型的大伞，屹立在空旷的寺院遗址上。它们一字排开，树干粗壮、浑圆挺拔、枝繁叶茂、四季常青、威武雄健，目测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看到它们，不由得心生敬畏，你看它枝干笔直，直插云霄；盘虬卧龙，不失雅致。树身的顶部长出无数粗壮的枝干，像一只只大手叉开五指，托起一片苍翠的凝重。观此情景，一些诸如高大、苍翠、茁壮、挺拔的词语便涌入脑海。

建寺之际植树，植树当时建寺。三株古柏，一线排列，位于庙堂殿宇前院两株，位于僧侣住所后院一株，之间距离相等，排列整齐有序。寺院种植柏树，是有一定讲究的。柏树斗寒傲雪，坚毅挺拔，乃是为百木之长，素有正义、正气、高尚、纯洁、长寿和不朽的象征。古人认为柏树四季常青，葱茏茂盛，是高洁的象征，是至上的追求，可以驱邪避祸，接福纳祥。

毋庸置疑，古柏与寺院一同问世，相传是宋代广东傅缁人彻庵长老建寺时所植。三株古柏在这里守望千年，我作为一个十足的晚辈，恭敬地站在它面前，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和卑微，内心深处表现出无限的虔诚。它们是那样的苍老，你看它们树皮皲裂，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斑驳的树皮，历了风霜，老态龙钟，犹如一位年迈的老者。它们又是那样的年轻，清秀挺拔，一头秀发，一如三个健美的姑娘。你看古柏的周围，枯树皮、断树枝不断脱落，而新的树皮、树枝、树叶又不断生长。变的是年轮，不变的是信念，历经岁月洗礼，越发苍翠峻拔。

这如此年长、高大的柏树，耸立在古寺遗址上，它接待过皇家国戚，富贾巨商；见证过鸿学大儒，黎民百姓。历经千年，勃发生机，依旧伟岸。我怀着敬仰之情，轻轻地走上前去，用手触摸它那苍老的身躯，那是一种阅尽人间沧桑的体味。裹挟着热情，聚集着奋进，我似乎触摸到了它的脉搏，感受到它起伏的脉搏，聆听到汩汩流淌的血液，体会到连绵不绝的心跳。于是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拥抱古柏，屏息凝视侧耳倾听，此时的我与古柏融为一体，穿越时空，倾心对话，一种千年的回声从历史深处走来。

八岁那年，我随爷爷第一次走进清居禅寺，一下子就被古柏所吸引，问这问那，十分好奇。时值深秋，凉意阵阵，落叶纷纷，惟有古柏巍然傲立，不见一片落叶。粗壮的树干上，有松鼠爬上爬下，尽情嬉戏；繁茂的树枝上有鸟雀鸣叫，声声悦耳。长大后，我每隔几年就要来一趟清居禅寺，不管是炎热的酷夏，还是凛冽的寒冬，古柏依旧不屈不挠，枝繁叶茂，在我心中留下永恒的印象。古柏忍受干旱、古柏笑傲灾害，古柏不畏风雪，千百年来，依然不屈不挠，任凭雨打雷劈，独自岿然不动，历经百年千载，却从不言语委屈。它们的生命是如此的顽强，如此的坚毅，它们是那么的充满生机，彰显出无限活力。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间我已过不惑之年，双鬓添了不少银丝。当再次与这三株古柏对视时，心灵在不停地颤抖，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对古柏的敬畏，那是对古寺的仰慕，还有对人生的顿悟……

对于古柏来说，只要一息尚存，就会胸怀理想，触摸蓝天。他们历经风霜雨雪，躲过天灾人祸。它们是悲壮的勇士，你看身上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它们是高尚的智者，不求显贵，你看它们衣衫褴褛，憔悴不堪，仍然笑傲苍天。它们面对一次次灾难和离奇的遭遇，进行着殊死的抗争。它们以顽强的毅力，垂老的躯体，一次次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守护着脚下一方土地。它们见证过寺院的繁华，也有过万千信众顶礼膜拜的荣耀；大多时间处于落寞与孤寂，独自坚守在废墟之上。三株古柏，有过荣耀，有过困惑；有过风流，有过失落；有过激越，有过无奈。它们欢乐过，忧愁过；高兴过，愤怒过；抗争过，坚持着，一切的努力，都是等待日后的葱笼。

时光如水，流过春夏秋冬，沉淀下无数记忆的砂砾；岁月如歌，吟唱千年不老，见证了无数遍暮鼓晨钟。山风呼啸，那是历史最强劲的呼唤，依旧铿锵有力；鸟雀鸣叫，那是历经千年不变的旋律，依然悠扬婉转。高僧大德远去了，繁花殿宇消逝了，四方信徒走散了，惟有满山松柏依旧长青，惟有山涧清泉日夜流淌，惟有日月星辰依旧灿烂……三株古柏尽管老态龙钟，但又无处不炫耀着青春的气息。不管严寒酷暑，无论暴风骤雨，它们都不曾弯腰妥协，那种傲雪迎霜，不畏强暴，催人奋进，永不言败的精神可歌可泣。一阵微风吹来，古柏飒飒作响，仿佛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又仿佛在向我诉说它千百年来的喜怒哀乐！古柏是历史的见证者，是古老遥远的回忆，是古寺永远的守望者。

古柏扎根古寺，千年不老，苍翠欲滴，让人琢磨不透。古柏具有沧桑之美，兼有神灵之魂。在朴实的父老乡亲心中，万物有灵，古柏更神，这三株历经千年沧桑的古柏自然不也不例外。虽然古寺废弃了，但周围村民都要在逢年过节之际去祭拜古柏，祈求保佑全家平安，风调雨顺。清居禅寺的古柏，带给我无穷无尽的启迪和思考，它见证着风云变幻的历史，记录着惊心动魄的故事。像一本古旧的典籍，让人心生敬畏，百读不厌，使人回味无穷，记忆犹新。

风雪交加的初春，我又一次走进大山，又一次踏上废墟。面对苍老遒劲、高峻挺拔的古柏，我又一次站在它面前，好像一对久违的朋友，内心充满亲切与温暖。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儿时的记忆变得却逐渐清晰起来。在风雪的洗礼下，古柏越发苍翠，我围着古柏转了一圈又一圈，慢慢的端详，细细地品味。端详中，我深深地沉浸在这神灵之树如大地般的慰藉与温馨之中；品味里，我隐约地感受到了这绿色生命昭示的蓬勃力量……三株古柏以一种昂扬的姿势站立了千年之久。站在和蔼可亲，气势雄伟的古柏旁，望着古柏的威武雄姿，欣赏千年不变的秀色，感受历经岁月洗礼而越发精神、神圣的气，一时之间，豪迈之气油然而生；感悟颇深，书卷之雅，无限遐想涌上心头，让人心灵神往，荡气回肠。

树木和人一样，始终与土地为伴，生之土地，归之土地。人生在世，赤条条来，光溜溜去。我站在古柏旁，久久不愿离去，古柏从岁月深处走来，走过千年时光，人生七十古来稀，活过百年的老翁比起古柏来也不值得炫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冬去春来，草木可以再生，人只有短暂的一世。我体会到了古柏的伟大，它积淀得实在太过厚重了，飘散出一缕缕诱人的芬芳，蕴含着一切生命的真谛。它的博大与仁厚，它的深沉与智慧，它的慈祥与温情……一切都是人类不可比拟的。人生际遇多变，世事无常难料，岁月如大浪淘沙，淘尽了烟云，洗去了浮华，留下的会是什么呢？人生如树，都在荣枯里走过，一年四季，领略世间百态、品味人情冷暖。想到这些，我逐渐心平气和，以往的那些宠辱得失，内心怨气，私心杂念、困惑忧虑瞬间抛在脑后，飞出了九霄云外。我终于明白了，世间万物只有经历岁月的沧桑巨变，才会彰显其内在的真实价值。

风已住，雪已停，汾水悠悠，大寺巍巍。这一方圣地，彻庵长老来过，欧阳修来过，保宁王来过，庆成王来过，高僧大德来过，古圣先贤来过，信仰民众来过，八路军打过游击，知青们用心植绿，伐木工人挥洒汗水……时光匆匆，更替的是岁月，不变的是真理。古钟悠悠，林音邈邈，一切还好。今天的大寺山，繁华虽已远去，风骨从未消失，凡响超越从前。今日的大寺山，有万亩松涛守护，有奇山异水陪伴，有古老松柏作证，呈放出悠久历史的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