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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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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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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在窑洞里穿行(散文)

杨叔,名广文,在大盘原上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20多岁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县城工作,吃上了皇粮,成了市民,后来还成为县政府的官员。先不用说他后来做多大官,单从农民转变成城里人这一点,就够同龄村里小伙伴们 羡慕不已。如今退休后,他却放弃县城里享受高楼大厦的安逸生活,回到塬上老家守着地窖安度晚年,起初我觉得他就是把废弃的窑洞修复住住养个老,可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原来破旧不堪的窑洞,在他手里注入了现代建筑元素,成为远近闻名的休闲文化示范点,不能不说他的举动是对地窖文化的继承和发展。

前些年,农村实行居民点窖改砖房,搬迁新居后窖改地,能够还耕种地的窑洞位置都推平修整成了耕地,原来的村容村貌一去就不复存在了。当然,这一推也推走了多少代人童年的怀旧念想。现在想想,杨叔这人是个很有眼光的人,他把路边无法还田的两庄地窖,用现代设计理念,修整成了餐饮、民宿及娱乐休闲为一体、具有地域特色的窖洞文化场所,也成了在外游子回乡重温旧梦的地标性打卡网红地。

不起眼的大盘村,坐落在陕西关中地区的嵯峨山下,正好处于陕北黄土高原与关中盆地过渡地带山前断裂止点,从而在嵯峨山周边形成有多道沟壑的黄土高原。右以杨家山、吴家岭、埝凹、小盘、杜寨坳、杜寨等村子塬为邻;左以蔡家、官庄、毛家塬、寨子塬、屈家塬、枣树圪捞、三社、槐树坡、杏树硷、麻惠家等村隔沟相望。嵯峨山的隆起,被视为断裂作用所致,其状为地垒式断块山,在山下台阶状断裂构成的黄土高原,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先前多以窑洞为居住地。

实际上,窑洞在我国很多地方都非常普遍。《诗经·大雅·绵》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陶通掏,穴即凿地而成的土室,古公亶父为周先祖,由此可见窖居及窑洞文化源远流长。关中地带自古为军事战争频繁之地,因而这种避风遮阳保暖,造价低廉,隐蔽安全的地窖居所,便成为先民们的较佳选择。这在中华大地的腹地,陕西省的关中地区,形成了具有当地特色的古老、别具一格的建筑形式和生存方式,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成为地窖文化。

关中地区悠久的地窖文化,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当时,受地理条件及环境影响,村民们为了应对寒冷的冬季和炎热的酷暑,以沟沿、地畔及平地为依附建造居住地窖,以避免自然灾害对生产生活的影响。在建造地窖时,关中人民还注重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他们利用地形地貌,巧妙地将地窖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同时,在地窖的设计和建造过程中,关中人民还融入了丰富的文化元素和艺术手法,使得地窖不仅是一种实用的建筑形式,更是一件艺术品。在各村,庄家户弟兄们多,像树子一样要长高分叉,兄弟们结婚后就得分家单过,另立门户起锅灶开火过日子,这时候就得向村里申请打庄子(地窖)。随着日子过着,有了娃儿,有了猪、羊、鸡、狗,从此村里就增添了一户人欢马叫的新安乐农家。一般窖庄子分三种:明庄子、暗庄子、半明半暗庄子。最好打的窑洞是明庄子,选好塬畔向阳避风的地势,丈量好窑洞宽窄高低,全家男女老少挖掘挑土齐上阵,先掘一个大致形状的窖口,再找能做细活的土匠师傅,用两刺或三刺的铣镢(农村人叫耙子)洗窖刮窖面子。洗窖可是个技术活,一要平,二要形,中线居中,两边平衡,窖腿垂直,一般人胜任不了。这种地窖的起源与古代农耕文明是紧密相连的,成为家庭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空间。随着历史发展,地窖逐渐沉淀成关中地区特有的建筑形式,在漫长的岁月里,经过不断总结经验和技术改进,使得地窖建造的技法和样式越发精湛。这种建筑形式,最后形成了一种文化,承载着关中人的生活记忆和智慧。

在古代,地窖不仅是储存物资的地方,也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许多诗篇描绘了在地窖中生活的场景。如元稹的《行宫》:“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故乡几经岁,修窖连山峰。”在这首诗中,我们能够看到地窖的存在对古人生活的影响,以及他们在地窖中生活的场景。地窖的特点,就是充分利用了土壤的保温耐寒性能,使得老百姓住着冬暖夏凉,舒适度非常高。其次,地窖的构造坚固耐用,加上采用石材和砖块等材料建造,保证了其稳定性和安全性。此外,通常一般人家的地窖,四面方形至少有8个窑洞,独立使用空间大,卧室、厨房等生活空间与储藏室、牲口圈等辅助空间,分开使用互不影响,满足了人们日常生活的需求。

地窖中的生活习俗也很有趣。在地窖中,人们过着简单而宁静的生活。在寒冷的冬季,住在地窖里的家人们,围坐在火炉旁或坐在热炕头,一起聊天、分享生活琐事;孩子们则在一旁玩耍、嬉戏。除了日常生活外,地窖还是人们举行各种庆典活动的重要场所。如婚礼、节日庆典等场合,人们会在地窖中举行各种活动。这样,窖里窖外,窖上窖下人群涌动,喊声笑声传向远方,成为整个村子里一场热闹而有意义的盛典场面,告慰了农村单调枯燥的生活环境。人们不仅展示了关中地区的传统文化和艺术魅力,还传承了家族的历史和文化。许多诗人通过抒发对地窖文化的感慨,表达了对这一文化的敬仰与赞美。如李白的《夜泊牛渚怀古》中写道:“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独藏醪。闲门向山路,深柳见地窖。”此诗借着秋月映照下独藏的地窖来赞美勤劳、朴实的人民对这一文化的传承与贡献。

我出生在窑洞中,如今仍然对窑洞有着厚重的感情。虽然老家人住窑洞的非常少了,但我还是为老祖宗的这种建筑形式和生存方式感到自豪。这种与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理念值得我们去继承和牢记。虽然祖先遗留的窑洞不在了,但让后人了解和认识这一独特的文化形式,还是很有特殊的文化魅力和价值。

洞察窑洞的文化历程,我更加理解杨叔在老家,这种不图回报的坚守。回想小时候,我们两家住着斜对门。直看十几米远,而要去他家串个门,却要向西走几十米再折回来,再从他家窑洞庄子侧面3米宽的窄路转过去。真是应了流行的一句话:“拉个话话容易,见个面面难。”这主要缘于中间有一条30米宽40米深的一条沟。你瞧瞧,这屁股蛋大点的地方,就彰显着黄土高原地理特点的地形地貌。

小时候,比我大四、五岁的杨叔,见到我总是笑嘻嘻地逗我开玩笑,给我一种永远不知愁快乐的音容笑貌。常常隔着沟喊着我的小名,问吃饭了没有。记得有一次我们公社在邻沟对面的塬上修整梯田,全村老少爷们、青壮小伙及妇女儿童,背着行囊,拉着架子车,扛起铁锹撅头等家用工具,全员上阵。带着锅碗瓢盆,打着地铺,起早贪晚,吃住在村子里修整农田。一群人里,只有他挥舞着家具,和这个开开玩笑,和那个谈笑风生,也不觉得累,成了劳动场所调节氛围的开心果。想想,后来他能出类拔萃,可能是与他这种先天性乐观性格有关。

杨叔这人,还是个粗中有细有爱心的人。记得有一次,生产队长安排我和他去打麦场给农业社牛粉碎吃的小麦秸秆,这种秸秆掺杂磨面后的麦麸子,就成了当时喂牛的主要食材。粉碎机安装在打麦场修建的毛草房子里,电闸却在场中央的电线杆下,距离有20多米远。小时候,我对合电闸还是很惧怕的,电闸裸露在地上,原有的黑色电闸外壳也不知扔哪去了,合闸时蓝色的火光带着噼里啪啦响声四射,合闸的瞬间手背有种被火熏灼的微疼。而粉碎机跟前更加危险,填料时稍不注意,就会被传动带及飞转的刀轮吞噬,在外村就有粉碎搅断人胳的事故发生。与他合伙干活,他肯定更不放心让我站在粉碎机跟前填麦秸料,于是就让我去合闸给他打下手。每当这时,他都要站在场房门口,不放心地远远看着我,电闸合好后,他才赶忙转身跑回到粉碎机旁开始填料作业。我便把远处的麦秸推到他跟前,我们便开始了一天的正常劳动。

日子真的是不经过,如今杨叔已奔70了,我也已步入老年。而每当我回老家,刚上到塬上的十字路口,就被五六米高宽,喷涂地窖图字的广告牌子映入眼帘。这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正方形地窖庄子:四面及窖洞口被砖头切成坚固的墙壁,地窖院子里硬化了水泥地面,父辈留下的杏树、梨树在院子中央四季摇曳着不一样的风景,院子中央不腐木凉亭里置放着休闲桌椅,西南窑洞两壁夹角处被焊接成直通地面与地窖上下的扶梯,一条地下暗道,把两个庄子地窖吃饭、住宿连接成整体。白天,地窖周边树木葱绿空气新鲜,呈现出“见树不见窖,闻声不见人,平地起炊烟”的神奇景观。四周各色花朵色彩斑斓,石桌、石凳、拴马石、碾子、水槽等过去的物件,洒落在地窖庄子的周边,看到这些物件,每个回乡游子的脑海里,童年影像都会浮现。窖内,四方桌椅古朴庄重,炕上铺着席梦想床垫,既有接地气的炕沿又有舒适的柔软,自动麻将机离炕不远,窖后面还有封闭的自来水卫生间。晚上,地窖入口及每个地窖都安装了彩色灯带、壁灯等现代化照明设施,明亮而有诗情画意。如果是秋天,大片红黄树叶会非常亮丽显眼,柿树、枣树、核桃树、苹果树、李子树等水果远远地就飘来了清香。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见见杨叔。偶尔总要开玩笑说他“县城里楼房住着,粘不上土,碰不上泥,吃香的喝辣的多滋润,偏谝守在村子里,没有顾客时寂寞不?”每当这时,杨叔扭头看看我嘿嘿一笑说:“看着村里的老人一个个都走了,年轻人把家都安在了城里,没人时是有些伤感,静下来摸摸自己的心口,还是割舍不了这份窑洞情感。我花了不少钱用在修复地窖工程上,到如今手上总是没有钱,从没想过这窑洞能挣多少钱,是想守住母亲挑灯为我缝补衣服的身影,守住童年在地窖里捉迷藏的足迹,守住和在窑洞里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是呀,听后我感叹他守住的何曾只是一种念想?而是一方净土、一声乡音、一种即将消失的地窖文化。他的乐观,就这样让窑洞里里外外红火了起来、精神了起来,我能感同身受使他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是啊,地坑窑洞。那里有我和我的父老乡亲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有我童年天真无邪牙牙学语蹒跚走路的背影;在窑洞院子里,有我欢蹦乱跳健康成长的温暖怀抱;远望洞口,我仿佛听了爸爸妈妈唤儿回家吃饭的喊声。我经常在窑洞场景的睡梦中惊醒,那熟悉的场景如同烙在我的身上,让我怀柔得泪流满面。我那生命栖息地的窑洞,将永远奔流着永不干涸的黄色血脉,经年累月地积淀着故塬的情思,心的方向总是在塬上窑洞里穿行。让隔不断的目光从嵯峨山顶顺流,把想家的亲情和味道,流成一条思念的河;用回归的灵魂,翻飞成风筝,牢牢地系在窑洞的大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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