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病情不断加重的老山羊,使劲拧着脖子嘴朝天原地打转,没日没夜地哀叫,声声凄婉,连颇有经验的兽医四叔都直摇头。看着老山羊痛苦的样子,母亲心疼得直叹气。
老山羊是六年前父亲从集上买来的,当时是只出生约一个月大的小羊羔。它全身灰色的毛微卷着,像理发师给烫过的“大波浪”,嘴巴下面有两个小肉赘,稍一动就轻轻摇晃。我一见它那萌萌的样子喜欢极了,赶紧在刚割回来的青草堆里挑拣了一把嫩草去喂它。可还没等我靠近,它就怯生生地慢慢往后退。我怕再惊吓到它,就拿着那把草,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地随着它地后退一点一点往前蹭,直到它退到墙角。我一只手把草送到它嘴边,另只手轻轻抚摸着它那细滑如绒的毛,轻声道:“饿了吧小灰?来,吃草草。”可它就是不肯张嘴。过了一会终于冲我奶声奶气地“咩”了一声,开始慢慢吃起我手里的草。
从此,我天天带着小灰找个空旷草多的地里放它。为了给它增加营养,还常常瞒着母亲,抓一把麦麸放进水里给它喝,不久就被养得膘肥毛亮体健壮。
小灰不仅温顺可爱还很乖,整天欢蹦乱跳地围着我转,成了我的跟屁虫,就连吃饭时它都在我旁边趴着。
一年后,小灰做了母亲成了大灰,第一次就产下了四只羊羔。大灰是只高产母亲,有时一窝能下六只羊羔,算起来六年期间大约产下了三、四十只羊崽,连街坊四邻们都夸大灰甜活(tián huór)人。
大灰特别护崽,记得有一年夏季的一天,吃饱了的它卧在地上悠闲地眯上眼睛,嘴里反复咀嚼着吃下的草,几只小羊崽在绿莹莹的草地上互相追逐着戏耍。突然跑来一只大黄狗,几只羊崽瞬间被撵得四处乱蹿。大灰呼的一下爬起来,急得大声吼叫着,挣脱了脖子上的链子冲过去,用身体护住它的羊崽,两眼盯着大黄狗,竖起耳朵,脊背上的毛也立起来,绷紧身体做了个进攻的姿势,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对峙了片刻,大黄狗猛地扑了过来,大灰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头一低两只长角狠狠地抵向大黄狗。大黄狗疼得嗷地一声嘶叫,龇着牙,眼里放出两道寒光,“嗖”地一下又一次扑向大灰。大灰也毫不示弱,头一低,两只长角再次抵向大黄狗。不料,大黄狗迅疾一闪,不仅躲过了大灰的利角,还反口咬住了大灰的脊背。大灰疼得一声惨叫,想回头去抵大黄狗,却怎么也够不到它,又疼又急的四蹄乱蹦。由于大黄狗死死咬住不松口,半天大灰才挣脱出来,一个急转身,头一低,狠狠地抵向了嘴里带着羊毛的大黄狗……
斗红眼的大黄狗还几次扑向小羊崽,都被大灰拼命抵挡着,才使得幼崽们安然无恙,只是被惊吓得浑身哆嗦着咩咩乱叫。直到我赶过来,大黄狗才喘着粗气,带着一只受伤的眼睛跑了。大灰更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脊背上几块被撕破了的皮,像被刮破的衣服耷拉着,鲜血直流,灰色的毛被染成了绛红色,浑身哆嗦喘着粗气,直到大黄狗跑远了才一下子瘫倒在地。
大灰渐渐老了,成了老灰,产崽也明显减少,有人劝母亲卖了它,可母亲说大灰给我们家出力了,说啥也不卖。
老灰仍在痛苦地挣扎着,突然扑腾一声摔倒在地,脖子拧得更厉害,叫声低沉。三只出生不到半月的幼崽立刻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拱着老灰的后腿要吃奶。这几天老灰连口水都喝不下,哪还有奶水啊!可怜几只幼崽整天饿得直叫唤。母亲只好用白面粉熬点稀糊糊,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它们,但还是一有机会就缠着老羊找奶吃。 奄奄一息的老灰艰难地抬起上面那条腿,露出奶头,两只幼崽立马衔住干瘪的奶头,前腿跪地贪婪的吧嗒吧嗒吮吸起来。那只没抢上奶的羊崽跳到老灰身上,急得上窜下跳。我心疼得伸手摸了摸老灰拧着劲的脖子,硬邦邦的,身上的毛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干枯得如冬天里的草。
老灰的叫声越来越微弱,仿佛在呻吟。突然它像是攒足了劲大叫一声,努力拧了拧脖子,试图用嘴去够它的幼崽。我明白了它的意思,赶紧把站在它身上的那只羊崽抱过来放到它眼前。它艰难地伸出僵硬的舌头,吃力地一下一下舔舐着幼崽,它那疼惜的样子充满了温柔和慈祥,羊崽也奶声奶气地“咩咩”地撒着娇依偎着老灰。
此时老灰半天才发出的一声“咩,”一声弱过一声,行动也越来越迟缓。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挺直脖子、勾着头、一双眼睛看向它的幼崽,像一个雕塑定格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