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坝这地名,肯定是因白果树而得名的。
不过,白果树有着更优雅的学名——银杏,银黄的叶片本就让人浮想联翩;像杏儿一样的白果子,用了一个比喻,多了一分诗意。
第一次看到白果坝的白果树,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那时我在咸丰报社工作,报社的摄影记者到白果坝采访时,拍回一组白果树的新闻照片,主题是银杏果盛产,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了不菲的收益。我那时就有些惊讶,竟有那么大的银杏树。时间一晃匆匆过,直到十年前,我与县摄协的几名会员到白果坝采风,才真正亲眼一睹这些白果树的风采:高大遒劲的树干,枝繁叶茂的树冠,虽然已至初冬,落叶开始缤纷,但树上的银杏叶却并未显得稀疏;而树下却已黄叶铺满小道,好一道诗情画意的景观!
银杏的叶子是最讨喜的,无论树上依然随风闪动的金黄,还是树下依偎着泥土的平静,都让人笼罩在一种宛如佛光一般的氛围里。捡起几枚银杏叶片仔细端详,只见一道道挤挤挨挨的细纹从叶柄一直延伸到顶端,与其他树叶的叶脉呈发散的网状完全不同,银杏叶给人一种精致细腻的感觉,其手感更是滑滑腻腻的,轻轻抚摸,仿佛心都被悄然熨帖到了。银杏的叶片形状也不是一个模样的,有的像一把完好的折扇,有的因中间有一个裂口而像一只蝴蝶。郭沫若写有一篇《银杏》的散文,其中就写道,“秋天到来,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歌德写给他女神的那首抒情诗《二裂银杏叶》,让一片银杏叶成了爱情的信物。自然,我也在树下搜集了好几片品相上佳、色泽金黄的银杏叶,拿回家压在书中作书签用。我还拍摄了几十张银杏树、银杏叶的照片,其中那张有700多年历史的银杏树,后来被收录在《咸丰地名故事》一书中,作为《白果坝地名探源》一文的配图。
银杏,是一种有着太多故事的树。它穿越了3亿多年的历史,成为植物界的“活化石”,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后世赋予它太多的人文色彩,总是让人津津乐道。在《诗经·尔雅》中,银杏被谓之为“杜”。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画卷中,有描绘曹植与洛神在银杏树林下相遇的情景。银杏与儒、墨、道、佛教都有渊源。众多的千年古刹中都有银杏的身影:山东浮莱山定林寺仍存有春秋时期种植的近4000年的神树,陕西“上林院”里有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栽植的银杏。药王孙思邈推介的一道名菜“白果炖鸡”,成为药食同补的上等佳肴。广岛原子弹爆炸中心五公里皆夷为平地,唯有那棵离核爆中心1公里的银杏树“劫后余生”,至今依然郁郁葱葱,傲然挺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植物学会的会徽就是银杏,足以证明银杏在植物王国的神圣地位。
白果坝的银杏树,也有其独特的故事。据说在清雍正时期,为了反抗统治阶级对少数民族的残酷压迫和剥削,云贵两省爆发了大规模的“苗民起义”。现今白果坝一带的李氏家族,其先祖李文魁是组织者之一。起义失败后,为躲避官府追捕,李文魁不得不携妻带子外逃。逃亡之前,其父母将一棵银杏树苗郑重地交予文魁手中,叮嘱他沿途安歇时,将树置于阴凉处,若银杏能落地生根,即可在那里安家落户。一家人辗转流亡,于次年春来到湖北西南之咸丰东北,夜宿一小地名叫洞坎上的岩洼处。次日发现随手置于地上的银杏苗竟已抓地生根,李文魁顿然明白:“此地乃吾安生立命之所也!”从此,李氏一脉便在此生息繁衍,开枝散叶。历经数百年,白果树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其周围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银杏群落。洞坎上的这些银杏树,成为白果坝李氏的精神寄托,为一个家族的坚忍顽强无声地标下了文化注脚。
白果坝村的周国顺,是白果坝的村干部,也是一位乡土作家。多年来,他为白果坝的发展摇旗呐喊,写下了很多推介文章。他在他的《白果坝地名探源》一文中写到,白果坝起初名叫大兴场,最终更名为白果坝,与洞坎上的这些银杏树有关。在读了年届九旬、久居白果坝老街的退休教师吴德政老人写的《昔日大兴场》后,我有了新的看法。吴老在文中说:“(大兴场老街)街房后东南的菜园里,有棵很大的银杏树,人们又叫它白果树。这树长得枝干茂盛,绿荫覆盖。春天夏时,绿色扇形叶子万千簇拥,不时浮动着、摇晃着;而秋天满挂银杏果,是人们乐享口福的绝好时刻。等到黄叶满树,随风飘舞飞坠,便显出一种悠闲奇特之美景。”原来,白果坝老街集场上也是有一颗大银杏树的,至少在七八十年前都还存在,只是现在没有了。遥想当年,若有外人问起“大兴场在哪里”时,一个答案或许就是“在一棵大白果树那里”,大兴场老街最终演变为白果坝老街也属顺其自然。一棵白果树,见证了一条老街的沧桑变化,烙下了一方水土的发展印记。白果坝,还真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近年因文友周国顺的数次盛情相邀,我们去白果坝的次数也多了。随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不断推进,白果坝老街旧貌换新颜,全村也以革命历史为依托建成了“全国红色美丽村庄”。村里招商引资开发“百里藏酒洞”,集约经营孟家坪400亩金色稻田,致力开发后山红豆杉群落旅游景观……一切都在努力朝着更好、更美、更富裕的方向努力。每次去白果坝,我们基本都要去拜访洞坎上的银杏树,那里已被打造成了很漂亮的网红景点。我看到,那些大树上挂满了红色布条,当地人称之为“挂红”。“挂红”是一种民间习俗,主要目的是许愿祈福或驱邪避灾。挂红的树,必须是长成“树精”的参天古树,而那些银杏树所彰显出的万年生机、千年佛性,自然成为村民们心中景仰的神树,挂红者也纷至沓来。
同样也是文友的孙文章,去年从县直机关下到白果坝村当驻村干部。一进村他就与周国顺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共同为白果坝村的发展奔走运作,撰文呼号,可谓殚精竭虑。说到“挂红”,孙文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当地一位村民,多年一直给银杏树挂红,可一直都没能摆脱贫穷困顿的命运,一场大火甚至烧毁了他的家。在村里和扶贫工作队的帮助下,这位村民建起了新屋,工作队还为他家捐赠了各种家具。怀着感激之情,他把本要挂到银杏树上的红围巾,挂到了第一书记的脖子上……
白果坝的白果树,在新的时代里,又演绎出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