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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运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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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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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子的灵性

春华秋实。秋分时节,不少植物都进入了种子的成熟季。窗外的枫杨(麻柳)树上,仿佛才一转瞬之间,春天那挂在枝头的一串串青绿花序全都变成了一串串深褐色的种子。一阵风吹进窗来,便有无数的枫杨种子跟着飞进这大楼的走廊,密密地、随意地匍匐在瓷砖地板上。仔细一看,这些种子神似一只只小飞蛾,两片翅膀包裹着一个凸起的“身子”——那才是真正的种子所在地,小小的,一个直径约莫半厘米的圆疙瘩。当你忽略它的时候,它真的就是一粒尘埃,附着在广袤的土地上,毫无存在感;当你用一种讶异的目光观察它的时候,它一定会让你生出些感慨:如此小小的一粒种子,竟然是可以生长出参天大树的,正如我们办公楼外那一排高大蓊郁的枫杨!

捡起一粒枫杨种子端详,疑惑它为何会生出一对翅膀似的翼片?其实,它还真是枫杨种子的翅膀,可以带着这粒种子飞行的。我捡起几粒枫杨种子,朝窗外扔去,只见这它们分别在两个小翼片的作用下,旋转着向下飘落而去。是的,它们只是晃晃悠悠旋转着坠落下去,没有我想象中那恣意飞行的姿态,估计也没有它自身所期冀的“诗与远方”的憧憬。当然,这只是我强加给它的一种念想,毕竟,种子是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然而奇怪的就在于,既然没有思想,又何故将自己加装上一个小小的飞行器,让有思想的人类替它想入非非呢?

窗外一阵大风吹过,我看到成熟的枫杨种子漫天拂起,此时的枫杨种子不再是我先前丢下去时那默默坠落的状态,而是随风飞舞尽显一种兴奋潇洒,飞行的姿势虽然显得有些凌乱,但毋庸置疑此时它们的两个翼片一定高速旋转着,尽可能把自己送到更远的地方去。顿然明白,植物的种子自有其聪明之处,它可以借助外力让自己行走得更远一些,以免让自己与母体抢占脚下的这片土地资源。是这样吧?我兀自揣测着。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愿相信植物其实是有灵性的。

如此“聪明”的植物种子,远不止枫杨一种植物。杨柳、榆树、枫树同样如此,它们的种子都可以借助风力作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从而将种子播送到远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柳絮、榆钱是这两种植物的花,其实它们都是成熟了的种子。苏轼的《蝶恋花》词有“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之句,纳兰性德的《山花子》词也有“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之句,写的都是柳絮随风纷飞的状态。我想,作为一粒种子,柳絮应该是可以将自己传送得很远的一类,因为它有一团轻柔的白色绒毛,随风飘浮,怡然自得,真正可以尽享诗与远方的浪漫。榆钱因其外形圆薄如铜钱,故而得名,当榆钱成熟时,借助风的外力,薄薄的“铜钱”携带着种子便悉数飘飞出去,若翩翩起舞的蝴蝶。宋朝文彦博在《元巳》一诗中写道,“欲买春花无定价,东风撩乱掷榆钱”,估计他也把榆钱当成花来写了,但“东风撩乱掷榆钱”的形象描述,其实指的是榆树种子带着使命开始了新生的旅程。究竟能走多远,恐怕只能“好风凭借力”了。

不仅高大的乔木种子有某种灵性,可以让自己播种得更远一些,一些草本的植物其实也是有这种“灵性”的。能让人略一思忖便会想到是蒲公英。记得有首歌的歌词,“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没有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飞翔……”,唱的就是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去的逍遥之态。蒲公英开花结出种子后,形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密密地附着了无数的小种子,这些绒毛就是蒲公英种子的冠毛,像无数细小的降落伞。一阵清风拂过,无数的小伞便腾空飞去,在天空中撑开朵朵伞花。伞柄无声旋,飘飞轻似蝶。最终寄身何处,江北江南?只能随缘。一颗种子的旅行,似乎漫无目标,其实总有归期。

遍布山间的灌木植物千里光也应该跟蒲公英差不多吧,金灿灿的黄花开过之后,枝头上便慢慢缀满了白色的绒球。只是有些疑惑,这些绒球似乎更愿意黏在枝头,一直到了冬季还以一种“白花”的景致呈现在眼前。这些种子是什么时候飞播出去的,我确实是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没关心。

查了查相关资料,如蒲公英、千里光之类的菊科植物,飞行能力较强的还有很多种:一年蓬、小飞蓬、野塘蒿(香丝草)、翅果菊、苦苣菜等等,这些应该都是路边常见的杂草,可惜我并不认识它们。这类植物凭借着种子上的小伞,可以飘飞到很远的地方,因此它们都堪称是一群有灵性的先锋植物。菊科能成为地球上高等植物中最大的科,个中原因与其种子“飞翔的小伞”密不可分。

在百度上搜索“飞行的种子”的相关视频时,我看到一种叫飞蛾藤的种子,它有5个翅翼,在坠落的时候高速旋转,借助空气的流动将自己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去。这5个翅翼本是飞蛾藤的花瓣,当果实成熟时,5个花萼片不但不枯萎反而膨大成为蒴果的翅翼,变成了种子的飞行器。在欧洲有一种名叫刺葫芦的植物,它的果实像一个倒吊着的瓢瓜,里面有好几百颗带着薄翼的种子,成熟之后从裂开的瓢口不断掉落出来,像纸飞机一样滑翔着向远处飘去。视频不甚清晰,但两片对称的薄翼携带着正中一颗黑色的种子飘飞的神态,很有点像鸽子花(珙桐的花)在风中舞动。

其实,有灵性的种子不仅仅只表现在能够借助风力出游远行这一方面,植物的种子其实还会借助水力、人力和动物之力。前面说到的枫杨大都生长在河岸边,或许在它懵懂的意识里就十分清楚,它那些小蛾子一般的种子其实是飞不了太远的,它完全还可以把种子撒到河里顺水漂流,终能找到适合其生长的岸床。也难怪,枫杨树为什么大都在河流的两岸挺拔生长,原来竟是枫杨树潜意识里的一个小九九。

经过观察,我有一个不敢肯定的判断:四季常青的乔木,其种子大都有些懒惰,大抵就是在重力的牵引下直愣愣地坠落下去。以身边经常看到的香樟树、桂花树、广玉兰等植物为例,它们的头脑还不如榆木疙瘩,从未想过要借助风力、水力什么的将成熟的种子传播得更远一些。种子成熟了,径直朝树下跳下去就是!树下于是散落了一圈黑黑的香樟种子、桂花种子……换一种思维揣测它们的内心,或许它们会认为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自有人类会将它们的种子收集起来,播种到需要的地方去。原来它们是要借助人力啊?如果它们真有这样的思维,我禁不住会对这些植物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了,因为植物这样的灵性也实在太深藏不露了。

至于山间的苍耳、窃衣、鬼针草等矮小的植株,他们无法从高空借助风力传播种子,也基本不在水边生长,很难利用水流的作用。然而,它们也是有其小小的伎俩的:苍耳、窃衣、鬼针草的种子外面生出一种刺毛、倒钩或者分泌出一种粘液,只要人或小动物经过它们的身边,哪怕轻轻一碰,他们的种子就会立刻粘附到人的衣服或动物的毛、羽上。人发现了,会把它摘下来,随手抛到地上,这时候,它的传播心愿就实现了;动物禽鸟在奔跑飞行的过程中,也终会将这些种子抖落,在远离母体的地方生根发芽。还有灯草的种子,则更显得有些狡猾了:它把自己伪装成一颗圆圆的羊粪颗粒,甚至连气味都跟羊粪差不多,诱惑屎壳郎将它搬运到地下的家中。殊不知这正中了灯草种子的下怀,屎壳郎储存的食物不仅无法啃食,待到来年春天竟破土发芽了。

我们常在一些大树上看到一些寄生的小树,它们其实是小鸟将一些吃过的果子且又无法消化的种子排泄出来,让它有了一个全新的生长环境。让鸟禽飞播种子,或许只是植物意识里的一个意外,但却给植物界带去了惊喜。还有一些坚果类的种子,如板栗、松子等,是松鼠最喜爱的食物,它们会被松鼠搬回家储存起来,一部分会被吃掉,未吃完的,到来年也像屎壳郎搬运的灯草种子,会生根发芽。

或许植物的高明之处就是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但仔细一思索,植物也有主动作为进行种子散播的。我们常见的一些豆荚类植物,当它成熟后,干燥而坚硬的豆荚外壳在似火骄阳的烘烤下,常常“啪”的一声爆裂,种子就会像火枪发射的散弹,被弹射到远处(所谓远,其实也不会太远)。正因为如此,诸如油菜、芝麻、大豆之类的经济作物,成熟之初就必须马上收获,不然等果荚自动开裂,经济损失不可估量。还有凤仙花(我们称指甲花),果实熟透后也会自动炸裂,将种子发射出去。相信我们儿时都有过以手指弹击指甲花成熟的种子,让那些种子蹦出的体验。小小的植物种子,曾经也带给我们很多的童趣啊。

更有一种名叫“喷瓜”的植物,它会结出带有毛刺的其貌不扬的小瓜。别看这小小的瓜儿,却被称为植物界脾气最暴躁的“喷子”。当喷瓜成熟时,只要稍微被触碰,它便会气急败坏地摆脱枝头,并在瞬间释放体内的压力,将储存的水分和种子从顶端愤然喷射出去,其射程可达好几米。喷瓜种子这种奇特的传播方式,着实让人惊艳。遗憾只能在相关视频中搜看到喷瓜的这种喷射“盛况”,在我们生活的鄂西南这片土地上,似乎还无法找到这种植物。百度告诉我,喷瓜在国内主要野生于新疆,在陕西、江苏等地有栽培。

植物传播种子的途径,尤其是借助风力传播的方式引起了科学家的重视。他们通过对枫树种子的研究,制作出其种子的塑料模型,在它们飞行时喷撒矿物油,再通过激光来测量枫树模型种子穿过微小油珠的运动,最终发现,旋转的种子产生了一个位于前缘顶部的类似龙卷风的漩涡,它降低了种子上表面的气压,有效地将其向上吸以抵抗引力。种子旋转翼翅的自转过程也激发其他科学家创造出一种更省燃料的单旋翼直升机。单旋翼直升机看起来有点单薄,但其灵感来自大自然的空气动力学,说得更具体一点是来自枫树单翼种子的飞行轨迹。

所以,植物有灵性,还真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正好手头有一本《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作者丹尼尔·查莫维茨是以色列特拉维夫植物生物科学中心主任,他把多年对植物的研究写成了这本专著,从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记忆等方面对植物的特性进行了阐述。作者在他的结语中明确表明,植物是有意识的。其实这种观点早在1876年,医生兼植物学家威廉·劳德尔·林德赛博士就发现:“类似在人类身上表现出来的心智的某些特性,在植物中间也普遍存在。”达尔文则在《植物的运动力》一书中更加明确地指出植物的根类似于动物的脑。对于我们外行来说,科学的研究与定论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了。不过,如果我们能够把一些观察视点放到植物的身上,也定会是一种愉悦的感知体验,就如我们嘟起嘴吹散一朵蒲公英的绒球,看着若干小伞向着天空悠悠飘去,你的心,难道不会在这天与地、人与植物间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应与共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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