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朦胧小雨,充满诗意的字句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诗意,有的只是带着水汽的风,像抓不住的泥鳅,直往人领口和袖口钻。明明只是秋雨,却吹得人像冬天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一样,贴着皮肤的凉,浑身没有一点热乎气,怪不得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靠着公交车站牌,尽量保持不动,以免刚积攒的热气被抖出去。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保持一个生人勿近的表情,以防哪个出租车司机来拉活儿。我就像一个生怕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般,不与他们发生目光交集,因为一旦眼神有交集,他们就会顺着目光向我走来,这比月老给我牵的红线准多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公交时刻表,就来了一个中年女人。
她左手提着一箱牛奶,右手提着用化肥袋装着的行李。她一提袋子,脸就跟着用力,这让她本就瘦削的脸显得皱纹更多,发根也因为染发剂的褪色漏出了斑驳的白色,衬着她的肤色就更显老了。看着她宽松的袖子,我感觉更冷了,不禁缩了缩手。她把东西放在还有雨渍的钢椅上,目光望向马路,翻找着自己要坐的公交车,显然没找到后,又百无聊赖的四处看。
一辆三轮电摩顺着她的目光开过来,一只被烟熏黄了的手不紧不慢地摇下了车窗,“去哪啊美女?”
随着话声落下,三轮电摩也停到了中年女人面前。
中年女人敷衍地挤出两个字,“东站”。
三轮电摩里伸出来个头,“来,上车美女,十块钱”。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
三轮电摩又拉扯了几句,才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拢着脑袋往后倒车。
这生意场上讲究个成人之美,停在三轮电摩前面的出租车胖老头下了车,站在三轮电摩和中年女人之间,冲着中年妇女帮衬道,“十块钱能走,天儿怪冷的,别等公交了”。
老头身材圆滚滚的,活脱脱像冬天堆的雪人,只是没有雪人那么白,黝黑的皮肤透着酒气浸出的红色,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中年女人的脸像是被冻僵了似的,话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胖老头见状,从内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只烟,一只叼在嘴里,另一只递进三轮电摩里,里面的人让了让,最终接下了。
胖老头点上烟,笑嘻嘻地朝中年女人说道,“他这十块的不坐,坐我这十五的,给你送到站门口”。我看着手机上的实时公交,20路公交车还有20分钟到站。
中年女人扶着放在钢椅上的行李,朝着开走的三轮电摩扬了扬下巴,“跟他一样价,十块就走”。
胖老头面带愁容又一副吃大亏的模样朝着中年女人服软,“也别十块了,十二块钱,给我加两块钱,让我今天开开单”。胖老头一边说一边走向中年女人,要帮她提行李。
中年女人两手护住行李,“不走,有那两块钱我不如坐公交了”。
胖老头身形一滞,准备去拿行李的两只手悬在空中,像两只刚学会飞的小鸟一样。虽然只是几秒钟,但他却像是刚解冻的林蛙般,良久才用手指夹住烟灰蒂已经半截了的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半晌无言。
过了一会儿,胖老头舔了舔黑红的嘴唇,才慢慢挪向中年女人,讪讪地笑道,“美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胖老头想以此套套近乎。
中年女人终于有了表情,咧嘴一笑,“做什么?我是坐公交车的。”两双皮鞋一前一后的站到站台就被逗得哈哈大笑。
胖老头眼睛一亮,把中年女人晾在一旁没回话,脸上堆着笑问道,“两位老板去哪儿?来先上车”。
其中一个戴着金表的听到胖老头的话,不禁嘴角上扬,走到了出租车门前,“老医院多少钱?”
胖老头赶忙一步走到他面前,把车门打开,说:“走,十块钱”。
戴着金表的闻言翘着眉毛说:“俩人十块就走”。
胖老头心中一定,“就是俩人十块钱,来来来,老板上车”。
看着同伴顺势要上车,另外一个提着包的赶忙说,“咱有卡,两块钱都不用花,又不赶时间,坐那干嘛?”
胖老头卖惨道,“两位老板一看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十块钱又不多,就当帮帮忙,给我开个单”。雨已经转停,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的灌着,公交还有十分钟到站。
胖老头话音刚落,提着包的就拉了拉同伴,朝着公交车摆了摆手,“咱等的公交车到了”。公交卡滴滴了两声,两双皮鞋就已经咔咔地上了公交车。胖老头望着已经开走的公交车,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呼啸而来的汽车卷着湿冷的风,扯动着站在公交站台上的目光,也像一个行刑的狱卒举着长满倒钩的鞭子抽在每一个人身上。
看着还有五分钟就到的公交车,瞥了胖老头一眼,我心里暗想着,“留给这老头的时间不多了”。
这老头果然是个眼力价足的,就看他一眼,他就顺着线走过来了。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小伙子到哪的?”
好嘛,我心想着我这装得也太有模有样了,一个来问我的出租车都没有,终于来一个了。于是我特地指了指中年女人,“跟她一样”,没等他接话,我又带着欧亨利式的笑容接着说,“但我不坐”。
胖老头并没气馁,反而胸有成竹地朝我和中年女人走来,冲着我俩说,“美女十块就十块,小伙你按公交车票给我加个两块钱就行,我给你俩送去”。
我看了看还有三分钟就到的20路公交车,摇了摇头咧嘴嘿嘿一笑,“不坐”。
已经把行李提在手里,准备上车的中年女人后撤一步,又把行李放在了钢椅上皱眉道,“凭啥他四块,我十块啊,我也不坐”。
正巧过来一辆年轻男人开的三轮电摩,车里已经坐了一个客人。车停在中年女人两三米的地方,摇下车窗玻璃朝女人喊道,“去哪啊?拼车便宜”。
中年女人估计是等公交等得不耐烦了,放下行李一边走一边问,“东站多少钱?”
年轻男人开口道,“正好顺路,九块钱,上车吧”,顺势把电摩开到中年女人面前。
中年女人一边往行李那走,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八’的手势,“八块钱就走”。
年轻男人快快地摇上车玻璃,慢慢踩了一脚电门,作出一副要开走的架势,又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生怕车滑得太远,显得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慢慢摇下车玻璃,“九块,走就上车,不走就走了啊”。
年轻男人这点小技俩并没有逃出已是久经市井的中年女人的眼睛,中年女人只是干巴巴地说,“八块”,一副吃定年轻男人的模样。
年轻男人不情不愿地打开车门,“来,八块,上来吧”。
中年女人搓了搓手,拉了拉衣服拉链,提着行李钻进了三轮电摩里。年轻男人临走之前,对着中年女人指着胖老头嘲笑道,“哈哈哈,你看那老头,脸都黑了”。随后在老头的凝视下,一溜烟的开走了。
在三轮电摩开走后的三十秒钟,20路公交车鸣着笛靠在了公交车站,我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投了币,也离开了公交车站。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窗外的风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