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鹏
春秋时期,楚国郢都琴师俞伯牙,寄身晋国为官。他历经宦海浮沉,阅尽乱世征伐,深察民生疾苦,堪破世态炎凉。他宦游于汉江之滨,寂然栖身于明山秀水之间,自得一份清雅自在。他只愿全身避祸,怀抱一方素琴,操曲汉江之滨。曲高和寡,物我两忘,仅得一时之清欢,流得一行热泪。
一素琴,一童仆,一草屋,足矣。身披蓑衣的他,举止优雅,目光如秋水般明净清澈。神色凝重的他,似有万般痛楚;洒脱自如的手指,似有千钧之力,万种柔情;这一方素琴,就是他的命,他的魂,他的所有。也许他厌弃了人间争斗,定要寻一方净土来享受自我随性的世界;也许他精神孤寂,要栖身于巍巍高山之麓,以清明的汉江水洗净他一身凡尘。也许孤苦的他,定要在茫茫天地之间找到自己的回音,从此天涯相守。月明风清之夜,他面对滔滔江水,以酒祭江,操一曲则高山巍巍,奏泰山之雄奇,似莽莽昆仑,寄托他人世的巨大悲痛和久抑的幽怨。他要用一方素琴耕耘他的精神天地,曲尽人间兴衰荣辱和喜怒哀乐。
他衣袂飘飘,胡须冉冉,似有仙风道骨,又如闲云野鹤,可听江水汤汤,可使琴声澎湃,他心潮汹涌。低沉的琴音穿越时空,他和弦而歌,江水翻滚,波涛阵阵,似淘尽英雄血泪。凭它倾诉汹涌情思和爱恨别离。人生的追求幻灭,世间的争斗厮杀,尽在这咫尺方寸的丝弦间腾挪变化。忽有一天,他面对巍峨峥嵘的高山,心中闪念而过:命运的起伏跌宕,人生的悲欢际遇,如这崔嵬高山几何?他沉醉于悲怆沉郁的音符间,在拂过和弦的一刹那,清妙之音忽然从指间流溢。
俞伯牙擦干清泪,唤声书童,取来坐椅,他们君子之交,清淡如水。他再操一曲,钟子期沉吟:流水潺溪,又百流入海;卷雪淘天,河晏海清;德被苍生,天下安乐……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在这汹涌的江水畔,在这巍峨的山麓,山河为证,天地为凭,他俩忧愤激荡,心灵的契合,拜天拜地,共结金兰。
世间呼应,不在男女性别,不在身份尊卑,不在距离远近。高山可知,流水可信。他们一奏一和,在这陌生的世界,在这漠漠的天地之间,一见钟情的不仅是男女私情恩怨,还有这樵夫钟子期和这琴师俞伯牙,他们共同演泽出这人世间千古传奇,人世知音。以后他们定会在各自奔忙暇余,在高山之麓,汉江之滨,奏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人间至情。他们娴静少言,心照不宣,心灵契合,如这琴音,波涛汹涌,静水潺湲,空谷传响。樵夫的钟子期,沉迷于天籁之音之中,陶醉于抑扬顿的情感世界里,他体会到俞伯牙深如古井的人生苦衷,醇如清泉的精神操守,波涛汹涌的情感世界。以后朝朝暮暮,只因这幽怨凄苦的琴音,或是透亮欢愉的弦律,他们一唱一和,演绎出这世间荡气回肠,哀婉凄绝的人生知音……他们立约终相厮守。
一年后,当俞伯牙又来故地寻访至友,但钟子期却在等待中死去。孤茔在高山之麓,汉江之畔,他与俞伯牙在此共同守约,海枯石烂。当俞伯牙冰冷的手指抚过坟茔,松涛阵阵,江水呜咽,他号啕大哭,人世间的大悲痛莫过于知音断,人世孤绝,有谁堪听?艰涩掩抑声声思,他伤痛欲绝,没了他,这琴音谁听?他俞伯牙到哪儿找到钟子期。
他呼遍千山,钟子期……
他唤及万水,钟……子……期……?
天地无语,江河呜咽,松涛阵阵,他刚离去,他……刚……离去……这寂然的世界,他声嘶力竭,他无语,他泪淌尽,他流出血来。他摔坏了琴,他独自走进汹涌的江水……
据说后来三国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操得一曲《广陵散》,举世难得清妙之音。他也为全身避祸,远离那篡逆不义、虚伪凶残的司马集团。憎恶那以杀伐得天下的司马氏,他笑傲江湖,啸聚山林,不拘礼法,放浪形骸。拒绝与权贵合作。因他的孤标傲世,恃才放旷,冷落权贵,终落得仰天大笑,流落了这人世间最后一滴清泪。朗朗乾坤,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刽子手狰狞的笑声里、在麻木看客的指点中,他从容淡定的轻手拂过琴弦,清妙之音如泣如诉,不绝如缕,又似方马奔腾,鼓角争鸣……随着司马昭的令牌掷下,这首《广陵散》失传,人间又有一传奇悲剧。士为知音者终?嵇康终世没得知音,只能抱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