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哲学

牛的哲学

王宇鹏

童年放牛，忽逢暴风骤雨，瓢泼大雨迷住了我的双眼，我辨不清回家的方向，只能拿鞭子狠抽着牛拼命跑，最后还是沿着牛蹄窝子跑回了家。牛咋就没跑错道呢？老牛识途嘛，牛与人最亲，牛是人类最原始的亲人。牛与人结缘于农耕文明，牛是人类开辟大地养生活命的朋友，是厚德载物的君子的象征。牛在与人一起改造客观世界过程中所形成的隐忍忠厚勤苦奉献的精神，让牛也具有了人类最优秀的精神特质。在理想人生中，牛启示人做人的哲理，而实际生活里人却用鞭子打牛让牛做好牛的本分。“舜耕地，牛不走道，舜鞭己不责牛。”舜帝行为世范，他认为牛不走人道是自己引导的责任，以责罚自己来让牛觉悟。从这一点着来，舜帝为先贤仁君一点不假。想来我在雨中打牛即是我的大错，我该向牛郑重道歉。

人类进入现代物质文明时代，自动化智能化程度高了，人类必然会养尊处优，顾及体面、风度和威仪了。可怜的牛只能隐退出人类改造世界的舞台。世上的牛少了，人间“牛人”就多了，利益争斗就凶了，人类的精神疾患就严重了。现代人远离了原野，远离了牛，人好象变得尊贵文明了：身净了、眼活了，心灵了。穿牛皮、吃牛肉、吸牛髓，人必是冠冕堂皇牛气冲天。如此，人就会不自觉地贱视那些卑微的牛和如牛一般老实厚道辛苦的人。当金钱成为人类社会的轴心时，人性就会逐渐被金钱和功利扭曲变异了。

人在喧嚣浮躁的世界里急功近利，人就创造了社会的潜规则：行贿索贿利益输送，造假贩假谋取利益，机诈逢迎浑水摸鱼，虚情假意人情交易。而老实苦干，厚道朴实的牛和像牛一样的人只能低头拉磨、任劳任怨、安贫乐道、淡泊名利，做自我的精神胜利者和自我心中的道德卫士。

牛应该与人同源，贾平凹在《废都》里说：人是牛进化来的。上帝无言，百鬼狰狞。我想这种进化不是生物学的基因的进化，应该是人类社会精神基因的进化。哪儿有原野，哪儿就有牛开垦出的绿荫。牛一边替人出力流汗卖命，一边还要戴上人类制造的牛亘斗、牛按眼和牛笼嘴耕田拉磨套车（驭牛之枷锁），挨着人类的鞭子匍匐向前。当人陷于极度困境中时，牛能给人指点迷津，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血！总之，牛给人以力量和帮助，牛能用生命担负起忠诚的职守。

传说中的牛郎与牛相依为命，当织女被王母娘娘逼入天宫，老牛为了报答牛郎，含泪让牛郎剥了自己的皮，要牛郎担着孩子，披了牛皮去银河与织女在鹊桥相会。余华小说《活着》中的人福贵和牛福贵结缘于一场将要被宰杀牛的交易，人福贵重价赎回老牛的命，牛就厮守着孤单凄苦的福贵到终老，牛成了福贵的亲人和朋交，牛福贵陪人福贵说话，替人福贵耕田。福贵的亲人相继离世，牛陪福贵流泪，牛给福贵以生活依靠和精神陪伴。福贵少年败家，中年失家，老牛孤苦伶仃，福贵赎回了牛的命，就让牛和自己同名。牛即是人，人便是牛，他们相互扶持抚慰，苟活于人世！那种人与牛心灵呼应，精神契合，命运同归令人动容。那是人间一种最原始最自然最真挚最朴实人与牛的互相关怀。牛的灵性与人性互相结合，人就具有牛的勤劳坚忍与厚道；牛就有了人的温情知性与灵觉。在古典文学里，牛与人的故事就构成了人类文明最温情最通透最和谐的赞美诗。

牛忠厚勤恳，任劳任怨，牛总是被人驯化后服务于人，给人创造物质财富且给人以精神启迪……总之，人驯服了牛，牛默默地给人输送精神和力量。牛阳刚健壮，牛不信鬼神，所以人才将牛鬼蛇神相提并论。牛是人类改造物质世界的劳动工具，在人类与苦难恐惧搏斗中，牛给人以力量支持和精神支柱，但人类凭科学智慧成为物质文明的主宰时，人类在开辟物质和精神领地，却遗弃了牛。人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现代文明里，牛的哲学思考被人淡化曲解转化。更甚者，人高高在上举起皮鞭奴役驱使牛，最后宰割牛。佛教思想认为牛来到人世上是报恩的。人如果忘了根，忘了本，背叛了牛，甚至为了金钱宰割了良心，利用潜规则欺凌牛和牛一样的人，人最终会利令智昏，自相残杀，最终受到道德审判和良心谴责。

贾平凹《废都》里的牛时常对沦落了人性的人类命运进行哲学反刍，人如果堕落到颓废的世界里，自然就会出现假烟假酒假世道，假情假义假时尚，失去人性的人终会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而牛的乳汁只反哺怀有良知的人。牛观照着人的前世今生，牛只会投胎报恩。在这些作品里，动物反倒有人性，他们在物质世界里同样被挤压，而不失人性的温情优雅通灵和对未知世界的思考和探索；人却纵欲享乐，道德沦丧，精神颓废堕落。牛以它敏感的知觉在告诫人类社会的隐忧，人必须先有牛性，才能重建人性，人只有与牛成为命运共同体，人才会身心健全，人生有魂，才能持久幸福的生存在自由的精神王国。

牛的故事是人类的童年的歌谣，放牛的童年是人的天性最大释放。当现代工业文明挤占了乡村和人类的故乡，人类童年期被迫遗失后，人则会失去精神的原野，人只能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浮躁焦虑困顿不安，物欲横流，致使身体和精神萎缩。人逐渐在物质世界里被挤压得退化了人的天性，蜕化了人的善良厚道勤苦耐劳感恩的尊严禀性，在虚拟的世界里刺激神经，自我陶醉，纵欲无度，游戏人生。这样理性挤压了感性，利益挤占了良知，人都在奔命的路上，灵觉的感触蜕变，人类失却了原始的故乡，失去了天性灵性的源发地。人们一边在用金钱养生，一边又违背天时命理的自相残杀。失去人性和精魂的人如一具具动物躯壳在天地间摇滚攀爬厮杀。这哪儿还有一点做人的体统和尊严！

总之，牛肉上了餐桌，牛粉身碎骨饲养着养尊处优的人的口体之奉。远离了故乡与牛的人类，疏离了田园牧歌，在钢筋水泥的人造景观里自我陶醉，不知充满现代文明病的社会里，牛“哞"的一声长叹，能否能唤醒异化了人性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