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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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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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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门前有条河

我家门前有条河

王宇鹏

一条寂寞的河,四季舒缓地流过我家门前,她滋养了家乡父老乡亲,她带走了人世间的烦恼,她奔腾不息地流向远方。她不知疲倦地唱着欢快的歌,轻轻地流过我的心田,虽然在祖国版图上找不到她的影子,但她内敛隽秀细腻深沉,从未干涸,也从未断流过。她汩汩涌动起生命的浪花,细腻地流过我生命的每一道沟壑。我是水命,我是故乡小河里长大的一条鱼,是小河滋养了我,我要用我一生的情还了她的爱。

七岁的我叫唤着分开了姑母的手,姑母五步三回头摇手哭着叮嘱我:要我听爸妈的话,要我好好念书。我哭着点头。大荆老街泪别了姑母,我感到茫然恐惧,我趟着河,淌着泪水,跟着选哥要回到我祖居的新家。选哥见我一直哭,他就用气管打飞小路上的蚂蚁,逗我高兴,我脱口而出:山里娃,不回去,给你锅里撂胡基。那时,我还不认为自己是山里娃。当我爱上了家乡的河,我才知道了今世我与小河有了不解之缘。

父老乡亲同宗同祖,血脉相连,共饮一河水,亲如一家人。为了净化河水饮用,爷辈们在河畔的平地处深掘一个水潭,用石块垒了潭的四周形成方形,用大平板石篷盖了流出的溪水,名曰“吃水井”。水自石底渗出,溢满一池春水,清澈见底,波光潋滟。水质极好,有大小鱼儿灵动起伏。天然矿泉水清甜可口,夏则清冽瘆牙,冬天氤氲得热汽腾腾。溢出的水流聚成小溪,溪畔有水藻和嫩草四季常青。在入河口下水处置一小笼,自小溪赶鱼,鱼会顺流而下,不一晌,可得小半笼鱼儿,也有螃蟹、小虾。孩子们捞了鱼又放生河中。万不敢带回家,因为大伯禁止杀生,逮着了必是一顿痛骂,连笼带鱼扔入河里。若遇夏雨冬雪,二伯已早早扛一把铁锨,铲了河里沙石垫路防滑,便于村民担水。村里人说是积福行善。

公鸡叫醒了黎明,家家户户便一早起来排队担水,扁担吱吱悠悠,挑了水倒进水缸。最惹眼的是高中刚毕业的念良叔,一担水七八十斤,平衡地放在肩膀上,腰软活得像个女人在扭动,他双手插兜,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念了高中的文化人挑水,背影都让人羡慕:人长得帅气,穿一身靛蓝红卫服,姿势优美,动作潇洒,歌喉钟听,笑容和蔼,说话温和有力。

河的四季就是人的四季。春天冰消雪融,水溢满了河,亮晶晶的冰凌被河水裹挟,发出脆响,我们拿了冰块,咯嘣咯嘣嚼碎了当冰棍吃。父亲很严厉,母亲总劝他不要斥责我。我和弟弟妹妹以及其他小娃一块去河边采野花,什么花都有:小小的茎茎花,淡黄的、深蓝的、杂在草丛里眨眼睛。我们用手刨了块根剥了皮吃,甜脆可口。粽子花开,弄破了鼓囊囊的外壳,捏了白籽粒吃,的确有粽子的清香。将鸡冠花蒂分开粘在鼻梁上学公鸡叫。再采一些酸丝溜草,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嚼酸了,脸却变了形。采上一些刺莓花,弄了花蕊涂在脸上闻香香。水漂了花瓣,美了河,人自然也就乐了。也可以折一撮毛老鼠草,采了它先掸掉毛茸茸的小寄生虫,再绾成形态各异的可爱毛老鼠。另弄些野芦苇,剥了皮,截了等长的小棒编成蚂蚱笼,从河畔捉一些蚂蚱或黄色瓜花里的萤火虫,晚上挂在帐篷上可当星星看,也可听蟋歌唱到天明。

夏天的河里长满故事。孩子们穿了红色的小凉鞋,让小脚丫舒服地踏出浪花,任小鱼咬痒脚背。有了小鱼,我就乐了,清溅溅银亮亮的河水耀得心里麻酥酥的。山里很美,有了小河作伴,我就不再思念姑母家的人了,尽管新家有点陌生,但小河实在可爱,家乡的小河比李庙周村姑家的小河有意思多了,水清清浅浅,凉飕飕地没过脚丫,脉脉的流水让我不再思念姑家的玩伴,小河里的鱼、虾、螃蟹,让我受创的心不再孤独难受,我可以跟它们玩。是小河让我有了玩伴,我有笑声了,我开口说话了!做山里娃很美,从此,我知道我是山里娃,我就出生在山里,我要在这里长大。夏天的河水,盛满孩子们所有的欢乐。用洋瓷盆盛了新挖的大洋芋,拣一块干净平整的列石坐实,盘腿夹住水中的洋瓷盆,用碎瓷片刮洋芋成一个个小花脸,用水淘净上笼蒸透放碾盘用榔头研腻砸粘糊,若榔头上往下掉线时,正宗的糍粑就做成了。这样的糍粑,必用稻湾津水,必有稻湾叔辈们轮番一顿猛打,好糍粑吃的是力气,家家出力,人人流汗。一盆浆水辣姜蒜汁,人人皆可一饱口福。

河畔的杮树自成荫蔽,淡黄色的杮花落在细沙上,满村清香。我们便拈起杮花,用细草叶穿成圈,当作项链戴在脖子上,孩子们爱美是天性,虽无性别之分,却自有一份清纯无邪。当杮花敛岀青涩的小柿子,风起子落,匀满了沙滩。拣拾了绿晶晶的无伤损的小杮子,埋在细沙里,隔天刨开用水冲净,咬一口清脆香甜,美得要命。

夏天的河也是大人的最爱。麦熟季节,早割午晒晚脱粒,一晚四五家脱麦,人们连轴转,晚上一两点间歇时,早已人困马乏,满身尘土,衣服上的汗渍湿了又干,贴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灯光下,只能通过眼睛和牙齿辨清人。人们分头去河里,女性去上游隐秘的地方洗着说笑着,男的则在河边下游的水滩里全身浸泡,洗去垢甲,清清爽爽地回家,倒下头一觉睡到天亮。

小河以她的温柔,给了我们生命的滋养和精神的爱抚。但河水无常,暴雨洪水桀骜不驯,我们就跑到上游,看山洪夹杂着草木杂物自悬崖绝壁倾泻而下,撞击山石,巨浪滔天,轰鸣如雷,腥味入鼻,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自成彩虹,如梦如幻。下游弯道处堤浅河窄,水势冲垮了河堤,河水由老河道穿过田地,形成大弧状的鸿沟,庄稼被水冲走,冲涮了泥土,土地则纵横地裸露着沙石沟壑。水过之后,队里安排村民上工,疏浚河道,整修河堤。金龙叔用硝铵、磷粉、硫磺和木炭粉按比例在大铁窝里自炒炸药。书堂爷、水江叔、二伯、金龙叔力气大者抡锤,八磅锤在空中转三百六十度,人的腰由直变曲,“嗨”的一声,锤则精准无误地落在钢钎上,火星四溅,钎下扬出白色的尘雾。这种配合是一份彼此的信任,一份默契,全用眼神交流,用心领会。燕生叔、巴曹哥、名子叔、谋志巴巴等用手紧握钢钎,等锤落点之后,轻探钢钎,又抓稳了等下一锤,砸了一二十下之后,功到自然成。刚刚上工的界石、小雄、小盈则俯下身子用丝钩探入小穴,掏出石粉,等小洞有了一尺多深,巴曹哥则小心地填充了炸药雷管,有二尺多长导火线引出,轻轻压实后,疏导隐蔽了群众,路口做了警戒。燃了引线,人如猴急,蹦跳腾跃隐蔽于安全地带。不见青烟时,听得连续三五声震天闷雷巨响,如天崩地坼,山河颤抖,只见石子如雨点散落而下,庄稼地里石块乱飞,屋瓦发出碎裂的声响。炸裂了石块,巨石做河堤底基,立砌了大石块合缝成两三米高的石链,堤边插以易活的杨柳枝条,三五年自成小树,守护河堤。

鞠娃伯是队长,他是队里的能人,刚包产到户,他就引了河水到河畔路下的责任田里栽植水稻。丰收季节,稻香弥漫了上下湾,稻穗金灿灿沉甸甸地弯着腰。入秋,鞠娃伯与石头妈妈和巴槽哥收了稻谷,上碾去皮,我们三五个调皮蛋帮忙将碾滚推得飞快。他家一年四季有米吃,在那样的年月很是让人羡慕。因为这个小山村河水弯流成S状,又曾产过稻米,这也许是我们村名“稻湾”的由来吧!

孩子们上了稻湾小学,总是怕迟到挨罚,来不急洗脸就跑着到校。老师必圆睁双眼,挑出三五个黑脖子灰脸蓬头没扣扣子的学生。先整风肃纪,老师教娃们扣好第一粒纽扣,紧好裤带,穿整鞋。无论冬夏,老师总会牵着志强等三五个没洗脸者去河里洗。并告诫说:做人要干净,娃们必洗了锅底脸,黑脖子,黑胳膊。夏天河水洗着脸,黑水就往下淌,擦干了,又是一道一道的,象戏子里的小生。冬天砸开冰窟窿,冻麻了手,冻僵了脸,让人记住一辈子:树活皮,人活脸,干干净净做人,端端正正做事!堂舅李老师的话让人铭记一生。

到了冬天,山上、河里、村庄都成了粉装玉砌的童话世界,山上雾凇煞是可爱,河边杨树、柳树、槐树皆顶着雪花,象纯情的的将要进入婚礼殿堂穿着婚纱的姑娘。有飞鸟、雉鸡、小兔在河堤公路上留下爪印,孩子们则以树枝作画笔,涂鸦出名种小造型。小河安静下来,那时冬天特别冷,河水结了冰,冰溢出河面,河被彻底冰封,太阳刚出,亮晶晶的世界里,孩子们从上游坐着一块青石板被人推着自上而下,有坐着木锨自称小火车的呼啸而过,却撞翻了同伴。有蹭破了棉裤,用手捂着屁股蛋怕人笑话,却还是被人围着笑,都笑够了,索性不捂了,欢声笑语在山谷里回荡,震落了杨树柳树上的雪花和冰溜子。

整个冬天,小河静穆地绕过寂静的村庄,象给村子戴了条雪白的围脖。袅袅的炊烟升起,鸡鸣三声,人们推开窗子,望了望河,又看了看山:窗含西岭千秋雪,打个喷嚏伸懒腰,安详地等待着来年春的讯息。

如今,修了高速路,人们远离了故乡,小河依旧奔流向前。少了故乡的亲人,小河日夜唱着忧郁的歌。只是,我时常回到故乡,捧一捧清泉尝尝,小河滋养了我,我要用我的文字为她歌唱,我家门前的小河,带着我的思念和希望,静静地清澈地流向远方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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