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江映月

人生如梦江映月

                                                         王宇鹏

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有卒章显志之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像苏轼这样积极入世的人，43岁的他竟成为新旧两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致使他勘破了人生，他只能对着赤鼻矶一轮明月发出人生虚无和失意的喟叹！现实人生的苦闷无奈迫使苏轼在儒、释、道三家思想里找到了思想平衡并懂得自我灵魂摆渡，他顿悟了精神突围的方向，确立了自己的处世态度：超然达观行走自我的精神之路，用诗、词、赋来抒写人生怀抱，寄情山水风物，追求自己生命的精神高地。苏轼成为后世文人的精神标尺，为困苦失路的文化人筑起一座精神堡垒，他道出了人生普遍的体悟：人生如梦，江月映天。因为人生虚无，所以人要活得精彩。

公元1079年，苏轼自徐州迁调湖州近两个月。因御史台从苏轼诗词中寻章摘句、断章取义呈文朝廷，指责苏轼有对朝廷的不满言辞，致使苏轼政治生涯逆转，从朝廷命官跌落到御史台大牢。他受尽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苏轼在人生绝望之时，写下绝命诗：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再超然豁达的人，在生命取舍的紧要关头，割舍不去的仍旧是人间挚爱亲情。或许因为这两首绝命诗，宋神宗大发慈悲，让苏轼走出了牢狱。“乌台诗案”使苏轼差点被杀头。诗词让苏轼的生命的光芒透亮，同时诗词又让他命运起伏跌宕。他一贬再贬，苏轼余生颠沛流离，相继被贬黄州、惠州、儋州。当他看透社会险恶的官场争斗，他只得寻求人生新的精神突围，超然达观、通透自觉地屹立于污浊昏暗的世道，用诗词赋抒写怀抱。

公元1082年7月苏轼来到湖北黄冈赤鼻矶，他追慕周瑜的儒雅风流和显赫功名，慨叹自己韶华易逝，功业难为。他仰望江头的那一轮明月，遥寄深思，以酒祭江，痛抒怀抱。他以为人世一切繁华热闹都是过眼云烟，人生一切功名富贵终有谢幕的时候。人间盈虚变化如那轮月。历史潮流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血泪。百感交集的苏轼，他慷慨激昂、挥毫泼墨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千古奇文。慨叹人生如梦，苏轼经过政治的炼钢炉冶炼后，他消极了吗？我看不是。世界并不因为你我的存在而改变什么。人，寄身于苍茫浩渺的宇宙空间，渺小得还不如一粒尘埃，我们个人的力量和生命价值又算得上什么呢？每一个人，本事再大，也绝少有乾坤挪移的大法，面对世俗的险恶争斗，人处进退维谷，我们既然不能改变什么，山不过来，我们只能过去，改变自我心态，旷达超然地保全生命和精神。今天，我们透过苏轼澎湃的词句，分明还能触摸到他跃动的思想脉搏和汹涌激荡的感情热流，他在苦闷矛盾中的抉择，是一种无奈的理性抉择。作为中国文学史上豪放派的词大家，我们可以想象苏轼弃马不顾，手拄竹杖、脚穿芒鞋，超然达观、任性自然地穿行在政治的凄风苦雨之中，即使在人生料峭落寞之时，他也能更清醒更自觉地坚守自我的精神方向和道德操守。无论他处境多么艰辛，他总都能放大自我人生格局，乐天安命，造福于民，与民同乐。他把别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诗意人生。

勘破人生才配拥有人生至臻至美至善的境界。滚滚红尘，你争我斗，尔虞我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终在生死疲劳的人生道路上堪叹人生之悲苦虚无。可世上这本人生的无字书，谁又能一开始就读透彻看明白呢？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庙堂蝇营，皆为名往。人生为钱为权为名为利为子女为奢华为福贵，人最终身心俱疲，渴死累死在奔往“幸福”的路上。有人违法乱纪谋取利益，甚至有人出卖灵魂，铤而走险。他们最终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曹雪芹的《红楼梦》中借甄士隐（真事隐）演绎这梦里人生，在人生荒凉潦倒之时，甄士隐只听得跛足道人 《好了歌》曰：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

甄士隐人生遭际不幸，在他身世潦倒悲凉之际，听得道人《好了歌》后，不觉忧从中来，潸然泪下，并将之加以引申：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了歌”一语道破天机，甄士隐之隐语更是向世人道尽人生真相：人生“好”就 是“了”，“了”就是“好”。浮生如梦，人生好像是个虚无的过场，正因为虚无，人才不断追寻生命的终极意义和人生价值。曹雪芹借跛足道人之口言自己心中之痛：碌碌尘世，你争我夺，到头来，如镜花水月，终竟还是空欢喜一场。因此曹雪芹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奉劝世人莫太痴妄，只有悟透《好了歌》，我们对自己的人生也才会重新布局，我们的生命才不会迷失堕落。人活于世上，要真正做一个依心而行，有为于社会而不妄活于世的人。

《红楼梦》中有一谜：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红黑黄一一螃蟹。这个诗谜有深意：前半句是说人世险恶，后半句是说人性复杂。想那个屈心抑志失意的文人-------贾雨村，他寄身寺庙，中秋之夜与落魄潦倒的文人甄士隐对酒赏月，不觉吟唱：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贾雨村得益于甄土隐资助，来不及选黄道吉日便急切入京赶考，中举后做得个县令不长却因贪腐被革职。他多想东山再起，再次出人头地啊！他的政治野心就是他的人生理想，人生的起点决定了他人生轨迹的终点。“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贾雨村只得暂做了林黛玉的塾师，依得林如海举荐与贾政结交，而后如羁鸟归林，飞黄腾达。象他这样虚义失道之人必然在朝廷中逢迎媾和，上蹿下跳，浑水摸鱼，青云直上。他依贾政举荐补任应天府，依了葫芦僧，错断葫芦案，为卖人情于贾家，放过吃人命官司的薛蟠，却将明知是恩人甄士隐的丢失女儿英莲判于薛蟠作仆。得了“护官符”，错断葫芦案。封建官场是肮脏之地，只有天子脚下的石狮子是干净的！贾雨村以金钱作马，政治心机又深，他深谙官场世故，世事洞明而又人情练达。封建官场是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势利小人的赛马场。结果呢？等到贾元春（元妃）薨亡，贾家失势，当贾宝玉有求于贾雨村之时，贾雨村避之唯恐不及，暗中却明哲保身，对贾家落井下石。当贾府树倒猢狲散之时，贾宝玉流落异乡，只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他万念俱灰之时，他也只见贾雨村被解押刑场。

《红楼梦》里曲尽人世真相，一切都是好了歌：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你说这因果人生怪也不怪？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因缘。因果轮回是人生常态，但谁你又能逃得脱呢？看官场拍拍打打，迎来送往，这一切全是梦想中的现实。人品不过关，即便做了官，手伸长了必被捉了！幸运者逃责者也难得心安做人。因此，无欲者并非傻，不愿口蜜腹剑者也并非愚钝。看人且从性格和骨子里看，处世但从长远来看。凡为私利拉帮结派中伤陷害人的，别人没倒，反倒小团体利害冲突之后互相攻讦，各自剑拨弩张，遍体鳞伤，结果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家的脚。官场全是大杂混，一朝风吹草动，大树连根拔起，树倒猢狲散！

人生如梦，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或进身官阶达官显贵；或浮沉商海，珠光宝气；或低头拉磨，忍辱负重……总之，不同的人生方向，不同的人生态度，不同的人生轨迹。起始的动机决定了终点的归宿。这正如月出东山，徘徊江面。月照人，江照月，水光接天，玉宇澄澈，终究月不离天，水流归海，人归大地。

历史风云际会，风刀霜剑。人生盛衰之理，社会兴替之道全在一个“道”字上，人们顺应天道、人道以及自然之道，一切都不再是虚妄。虚无人生不可取，妄求人生实可悲。在人生路上，我们要有苏轼达观的心胸和态度：在人生困苦之时，泰然处之，要看到人生希望的曙光；当处于人生低谷之时，要有格局有境界，不可像贾雨村一样浮躁妄求而丢弃了灵魂和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