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人生

王宇鹏

在当代文坛，贾平凹是极具影响力的实力派作家，他以勤奋多产实现着个人的文学理想和人生使命。1987年出版的《浮躁》一书，是34岁的贾平凹“商州系列”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该作品体现了他对社会、对人性的孜孜探索和深刻思考。《浮躁》获得“美孚飞马文学奖”，奠定了贾平凹在中国文坛实力派作家的地位。

人的成长发展基本要经历少年冲动期、青年浮躁期、中年成熟期、老年沉静期四个阶段。贾平凹的《浮躁》准确概括了处在社会巨大转型期的农村青年浮躁期的心理状态。浮躁作为改革开放初期一种社会心理或者说一种时代特征，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思考和探索空间。我们阅读《浮躁》一书，能够引发我们批判地审视“浮躁”的社会心态，启迪我们认识处在社会变革时期人们的思想、精神、心理冲突变化，启示我们以理性平和的态度去顺应时代潮流，更好地走向广阔的社会舞台。

商洛是贾平凹文学艺术的故乡，也是他心灵的栖息之地，正如湘西的“凤凰古城”是沈从文心灵故乡一样。《浮躁》有着如《边城》的田园牧歌式的地域文化色彩。贾平凹深爱着“商州”的山山水水，在作者虚构的商州两岔河地界，“州河流至两岔镇，两岸多山，山曲水亦曲，曲到极处，便窝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盆地。”作者以白描手法，勾勒出宁静美好、如诗如画、钟灵毓秀的“世外桃源”。这块封闭自足的山地，山有骨骼，水有灵性，人有灵魂。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中国农村，改革开放急剧改变着农村青年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和心理状态。以金狗、雷大空为代表的农村青年不安于卑微贫苦的生活现状，他们极力向往外面新奇、丰富、广阔的世界，他们以不同的人生态度和行为模式改变着自己的命运。作品中雷大空是典型的盲目冒进者，他是社会变革时期典型的浮躁式人物，雷大空代表着那些在社会变革时期认不清社会主流，把控不住自己的人生方向的缺乏理性的冒险投机者，雷大空不择手段，玩世不恭，他凭投机手段——开皮包公司，买空卖空，在官商勾结的灰色地带牟取暴利。以雷大空为代表的社会投机分子，他们在特殊历史时期，以非法手段进行资本原始积累，一跃而成为“暴发户”，他们最终要被社会淘汰，被命运抛弃。雷大空之流是对改革开放政策缺乏理性认识的亢奋者和盲动者，他们是浮躁时期浮躁人生的典型。这些人认不请社会发展方向，辨不清社会主流，在社会变革和社会结构调整变化初期，缺乏清醒的自我认知能力和自我矫正能力，丧失了通过合法经商创富人生的原则和底线，他们拿自己身家性命作赌注，助长了社会不正之风。雷大空最终在险恶的官商斗争的漩涡中失去生命，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雷大空浮躁的性格，浮躁的悲剧命运，最终成为浮躁时代的牺牲品。贾平凹塑造雷大空这一典型形象，反映着贾平凹对浮躁世风深刻的批判与思考，他在探索一种能在社会转型时期的理性平和的处世做人的态度和性格。

作品中与雷大空相思想、性格、态度相对立的金狗形象，反映着作者要着力要塑造的理想人格。金狗的入世，带有“唐僧”般传奇的神秘的色彩，他是水中捡来送庙里后被韩文举收养的孩子，他象“看山狗”一样具有山地人的朴实本性和重情重义的人性光彩。金狗童年悲苦的命运让他过早感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敏感、热情、聪明，对人生和社会充满着激情和理想主义色彩；他命里具有不安于现状和叛逆的斗争性格，他集勇敢、智慧、力量于一身。金狗凭一腔热血和勇敢智慧实现自己生存的尊严和生命的价值，他经历了农家子弟为改变身世命运的大起大落的人生历程：务农、参军、复员回乡、作州报记者、辞职后又在州河摆渡他人，同时也在摆渡自己的人生。金狗是“看山狗”的化身，他的人生是在改革浪潮中农家子弟跌宕起伏的造命过程，也是人生由“浮躁”到理性的心灵成长过程。“改革”春风吹皱了州河的水，吹醒了如金狗一样不安于现状的的农家子弟的思维与心态。在改革开放的时代大背景下各种机遇带给人们前所未有的人生挑战。如同大河响起了冰凌碎裂的声音，人们感到到新生活的浪潮已扑面而来。

改革开放的春风给他心灵带来无比的亢奋与躁动。金狗的人生轨迹从那个小村仙游川，到两岔乡，到白石寨县，乃至整个州城。金狗成长于田、巩两大宗族势力复杂斗争的夹缝中，田、巩两大家族复杂的裙带官僚关系成为雄霸一方的地方的势力，金狗在田家和巩家的复杂的家族矛盾斗争之中艰难成长，他极力想摆脱外部势力对自己的命运的摆布，在互相利用和斗争之后，他做了州报记者。他敢于直视社会问题，暴露社会的不正之风，用客观的事实报道正本清源，维护了媒体良知和人民喉舌的社会公义，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他敢于与社会邪恶势力作斗争，他想通过媒体力量引领社会正能量，弘扬社会正气。金狗既是有勇有谋劈波斩浪勇闯险滩的水手，又是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并不断在自我反思中矫正人生的理想主义者。从这个意义上说，金狗应该是改革开放初期敢闯敢干的辟波斩浪的“急先锋”。作为水手，他既有勇闯险滩的大无畏精神，又有自立自强、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他在与田、巩两个具有浓厚封建官僚色彩的地方黑恶势力艰难斗争中，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小水丈夫福运死了，朋友雷大空被黑恶势力暗杀了，迫使他对现实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他要重新回到故乡，决心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

金狗的情感历程也是经历了浮躁的冲动期和理性的回归期。他敢爱敢恨，他这样的人具有极强感染力和征服力，他在与英英、小水、石华的爱情纠葛里体味着现实的辛酸和人间挚爱真情的温暖。在强权与爱情之间，他最终选择了纯净如水，温柔宽厚、朴实善良、勤劳坚韧的小水；舍弃了诱感他的庸俗、势利的英英；放弃了让自己道德负罪的石华。

因为小水的爱情力量，金狗才成为在浮躁的世间沉稳、勇敢、智慧的男人；小水活着是拯救金狗的。“浮躁”是男人面对社会和人生挑战的亢奋不平衡的普遍的心理状态。在女性塑造里，小水柔情似水，她朴实、清纯、清醒、宽容，有着一般女性的矜持和安守本分的性情。她对待爱情执着、坚忍，即便金狗失身于英英、最终深陷牢狱，但小水依然深爱着她，不离不弃。即使她无奈地跟了福运，在爱情力量的支撑下，她由弱女子变为勇敢、智慧、有担当的顽强女人，她可以以命相托救出金狗。小水的情感历程，让她性格从逆来顺受到奋起抗争，她最终赢得命运垂青，得到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在金狗的眼里，小水是一尊菩萨，金狗爱着她，敬着她。是小水用女性的温柔坚忍唤醒了金狗男子汉的尊严，激发了他征服自己、改变命运的力量。金狗，这个曾经背叛了小水的泥人，终于回归到小水无比温暖的爱情怀抱。爱情可以平复一颗浮躁的心，人生在矛盾碰撞中，唯有爱情给人精神力量和情感寄托。

韩小水的形象与强势、虚伪、势利的英英形成对比，英英凭心计要征服金狗，结果她输在自己的强势机诈的性格上。小水却以女性的柔情、通达、善良和包容，让浮躁的男人变得沉稳理性。作者塑造韩小水这个陕南农村青年女性典型化的形象，能够体现贾平凹的审美意识：小水能够融矜持、纯真、朴实、善良、勤劳、美丽、温柔、智慧、平和、坚忍、宽厚这些人性优点于一身，她身上折射出人性的光辉。也只有如菩萨一样韩小水，才是贾平凹所崇尚的卑微自尊而又相对完美的商洛农村女性形象，她们没有被金钱玷染，她们善良纯真，她们慈悲如菩萨，使人虔诚，受人敬重，给人抚慰，让浮躁者、迷惘者沉稳、成熟，理性。这些女性们默默地安抚了象金狗一样浮躁的男性的灵魂，让他们充满理性与激情的去创富人生。

应该说，《浮躁》作品中金狗的正面形象是立体的、鲜活的、饱满的，他身上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投射着作者对深刻社会变革背景下人的思想精神嬗变的隐忧。小说结尾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在涨潮的前夜，“这时候，正是州河有时以来第二次更大洪水暴发的前五夜，夜深沉得恰到子时。”作者和读者的思维空间被拓宽：人性如潮，浮躁过后，一切应归于平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