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么不经意间,我一回首,看到园子里的苹果红了。红得那么鲜艳、明亮、耀眼。我独自站在园子旁边,感觉自己的思维,始终在那一个个红灯笼之间漫步。
看到这么多熟透了的红苹果,我又想起了我的邻居小李阿姨。多少年来,她还是那么的脆弱,时常看见她独自一人在阳光下叹息。阳光下还是那个低矮的房檐,那间破旧的小屋。在那间破旧的屋子里,住着她年迈八十多岁的公公、婆婆,还有她刚满七岁的女儿,当我看到她时,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红红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的丈夫。
苹果红了!这是他们一直企盼的事情。但年轻气盛的她的丈夫只身闯荡,披荆斩棘,打着星星走,背着月亮归,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六年前,他们一家五口搬进了这座小城的这个小山村,村子很小,只有十二户人家,其中九户人家靠卖苹果为生。一到秋天,满树的苹果挂满枝头,她也在村子里承包了二亩多地苹果树,公公婆婆已八十多岁,都卧病在床,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家里的花销只能靠她卖苹果来支撑。
女儿看见栽这么多果树,高兴地跳起来,嚷着要吃红苹果。她笑了,说至少要三年以后才能吃呢!于是,她便想起红红的苹果挂满枝头,想起谈恋爱时,在别人家树下边吃红苹果,边说悄悄话的情景,就是这红红的苹果使他们聚在了一起。
如今,苹果树已有一米多高了,女儿天天盼啊,盼啊,急着要去看苹果树长高了多少。苹果树刚一开花,女儿便整天围着树看美丽的白花。刚坐果时,父母们便说:“苹果树终于结果了,终于盼到秋天了。”树上虽不是硕果累累,倒煞是好看,从远处看,树上好像挂满了一个个红灯笼。但他是看不到这般景象了。结婚第二年的春天,她的丈夫自愿报名,去大西北的小学做了一名山区教师,临走时,他说:“等苹果快红的时候就回来。”他在那儿平平静静,不加也不减,不骄也不躁,把一个真实的自己留给了心中的学生。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啊!苹果已红过了三个硕果累累的金秋,总不见他的身影。她一天天地盼着,想着,转眼三年零五个月过去了,终于到了苹果红了的第四个秋天,那边来信了,说叫他们娘俩快速去一趟,说她的丈夫在一次洪水中,为了救落水儿童受了伤。她们娘俩匆忙坐上了由部队派来的公车,当她们赶到目的地时,他已安静地躺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最后大夫不得不痛惜地告诉她:“大嫂,您来晚了。”她抱住他的尸体,突然像遭了雷击一样,昏倒过去。
他永远地留在了大西北,留在了这块曾经带给他幻想的土地上。这以后的日子里,她被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压抑着,有时竟感到透不过气来,好像始终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禁锢着……
从她的丈夫去世以后,她每天都在那个果园里,东瞅瞅,西看看,可以想像,她每天都是在苦闷中度日的。公公、婆婆、孩子要她回家时,她要快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有时就像丢了魂似地的幽灵,笑嘻嘻地。
每年在苹果红了的每一个早晨,她一起床,就小跑着来到果园里,摘三个又大又圆的苹果,然后一溜烟似地跑回家,在桌子上燃起一柱香,在它面前跪着、跪着,每次都足有一个多小时后,才勉强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闭上双眼,眼泪如雨一样落下来。那时,我感觉到这时四周更加寂静,我看见她的身体在颤抖,仿佛一切都在停止。
其实,从她丈夫去世以后,有许多好心的人天天到她家里去劝说,为她的公公、婆婆、孩子送好吃的东西,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邻居们无论怎样劝说,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她的丈夫。
转眼又过了三个春秋,红红的苹果挂满了枝头,今天是她丈夫的三周年祭日,他们全家人围坐在树下,望着红红的苹果,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现在,因为我读书的关系,我们家也搬走了,我今年秋天回舅舅家探亲时,偶然间看到了红红的苹果,便又一次来到了她的家。这一次,我看到了她和她的女儿还是坐在那间破旧的小屋子里,但公公婆婆不见了。后来,听别人说,公公、婆婆在她丈夫去世的三周年过后,也相继地离开了人世。这一次,我看见李阿姨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多了,皮肤比以前更黑了。在这间破旧的小屋子里的窗台上,还放着已经快要腐烂的两个红苹果。我想,它一定是放了很长时间了吧,从那些腐烂的苹果中,我眼前好像也模糊了,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刺痛着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