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无论繁华与破败，故乡的记忆总是甘醇的，如一壶经年的老酒，让人记忆犹新，回味悠长。

为了却母亲“有生之年，回乡探亲一次”这一夙愿，清明放假，便踏上了回乡的路。先送母亲在山东单县舅舅家小住，“五一”放假接她时，回到老家看望亲朋好友。

我的家乡，江苏丰县,离开三十一年，终又回到这个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从舅舅家到我老家，仅十五公里的路程，却感到回乡的路是那么的漫长。越是接近村庄，心情越是复杂，似乎即兴奋又担心。“近乡情更怯，”是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写照。当年宋之问一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写出了天下多少离家之人的返乡之悸啊！

舅舅送我们到村口，就要返回，因为出车的司机急着去县城上货。舅舅说：“这两步道你们娘俩就走着去吧，顺便看看老家的变化。”

是啊，家乡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到了家门口，竟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梦中的红瓦房，不知去了何方，一排排小洋楼，阳光下金碧辉煌。记忆中的乡间小路，也穿上了新装，散发着柏油的幽香。街上行走的帅哥靓妹，着装时尚，哪里还见三十年前农村人的土模样。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乡亲们那熟悉的乡音告诉我，这里是我的家乡。

村里一群孩子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围拢过来，跟着一起走。母亲催我快给孩子们拿糖果。我问这些孩子：知道志勇（我小弟）家的房子在什么地吗？孩子们使劲地摇头。不由感叹，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

母亲笑着说：“你去找大人打听一下，去咱家（指老屋）怎么走。”

小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竟认不出一个来，只好截住一个骑车下地干活的中年妇女。真是巧了，居然是邻居的儿媳。她说，常听公公婆提起我们这一家人，并非常热心的把我们领到那个曾经的家。

老屋因经年失修，破落不堪，西屋早已倒塌。屋前屋后杂草丛生，屋顶上的老瓦长出层厚厚的苔藓，日影反照下，隐隐泛着青冷的光。唯有马路对面那口老井，似在无声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站在这个刻满自己生命印迹与温馨回忆的亲情所在，这个多少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老屋前，不觉思绪万千——

蔓草荒烟，枯枝片叶，原是红火人家。同伴追嬉，父母做活，小院人声嘈杂。艳阳天，树荫下，邻居闲聚，聊尽家常话.。

砖砌土墙，木梁瓦房，今成残壁断崖。蛛网纵横，屋是人非，苍凉感慨交加。 春归日，枯树下，独自怅望，尽忆旧年华。

因为要赶回去上班，只能在村子里逗留三天，这几天住在亲戚家。

听说只能停留三天，可把乡亲们急坏了，早上五点多还没起床，就有人在屋外等着，请到家里吃饭。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前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们过来和母亲拉家常，好不热闹。

大家一齐围着我母亲，嘘寒问暖，一会儿这个问我母亲身体还好妈？一会儿那个问没忘了咱老家这些人吧？母亲是一脸喜悦，回了这个应那个，忙的都接不过话来，不迭声的说：“身体还好，惦念大家，惦念这个地方，回来看看。”

分别三十年，大家在一起回忆旧时光，乡亲们说母亲是一把庄家好手，肯吃苦耐劳，种地不输男人。邻居大婶甚至还记得孩子生病了，半夜去敲我家的门，让母亲陪同去医院。胖嫂说她女儿出嫁时门帘是母亲帮绣的……

就这样每天持续到半夜，大家一起谈论在那些清苦的日子里，相互扶持走过的岁月。老实讲，我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吃不消，而她却异常精神，好像和乡亲们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第二天，趁母亲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偷偷溜出来，想去母校看看。回乡前弟弟一再叮嘱，要多拍些照片，尤其是母校的。

还没走出村子，就有人告诉我，学校在多年之前就搬迁了。远看昔日母校变成一片葱绿的麦田，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我家住在村西头，昔日门前便是那条黄土小路，小尽头是我就读的郭集学校，大概要步行二十分钟。从小学三年到初中二年，我是在这座学校度过的。昔日这泥土气息的小路，路旁有过野花的芬芳，清晨有着一种淡淡的青草味弥漫在空气中，冬晨天还黑着，村里三三两两学生的足音就惊扰了小路的酣梦。那时多数学生喜欢结伴上学，我每天等邻村的同学路过我家门口，便一同前往。这条乡间小路已经成为我当年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今，小路不见了，“物非人也非”了，但思念与记忆依然存在着，当年学生生活的风风雨雨在这条小路上度过，蓝天白云的欢乐、放学路上的欢歌笑语、同学之间纯真的情谊……当然，它承载了我太多的梦想，夹杂着我懵懂的青春，送我走向远方。

曾记得当年在家乡读书时，常常站在校门口眺望着眼光能触及到的地方发呆：那里是哪里？那里住着什么人？后来，走出小村才知道，世界那么大。路走的远了，心也大了，感觉故乡越来越远了，远的如空中飘着的一片片淡淡的云朵，若隐若现。但那永不变更的乡音，那萦绕在村落上空的袅袅炊烟，以及那田野里的清风，总是那样令人眷恋。

故乡，从不刻意提及，却常常出现在梦里。

这些年，故乡的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一切都没变。依然是那朴实而熟悉的乡音，依然是那浓浓而暖心的乡情，乡亲们依旧唤我的乳名，温暖、亲切。只是记忆中的小伙伴，再不是原来的旧模样，因经年在田间地头劳作，黝黑的脸上平添了不少皱纹。日暮乡关，远在斜阳外，岁月流萤般的飞逝，一种沧桑的心境，难以言表。

因为异乡，所以故乡。

虽然在这里只住了十几年，但这里有祖坟，有亲人，有儿时的记忆，有扯不断的乡思乡愁。身在异乡，常在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下惦念着故乡。

而今，我又站在了老屋门前——面对着生命的起源。衰草萋萋，老树不存。但是，这片土地依然在我的脚下，它给予我的温存与感动永远无法消弭，它给予我的厚实与勇力永远不会消退，它指引着我、激励着、助推着我不断地向前，踏实地迈出每一个步伐，走好人生的每一段途程。

时空浩淼，真情无言。

远行的脚步匆匆，还是不能停下来，我们终究是为生活漂泊的人。但无论走到哪里，心里的一角总是为故乡留着，装着回忆，装着往事，装着那一份永不变更的乡音与眷恋。

这次回乡，虽不到回家的路，心里却由衷的高兴，为这个苏北小村的日新月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