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往事如烟。
本以为那些陈年旧事都已尘封在旧址的一草一木。可谁知稍有触碰,便化成隐隐苦涩和满腹惆怅,在心底深处氤氲翻腾,绕梁不息。才知道有些事从未散去,并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母亲已卧床三年多了。近来饭量越来越小,人也消瘦了许多。眼看着母亲日渐衰老,即心疼,又无助。
卧床前,母亲原本就行动不便,走路吃力。医院检查诊断为腰肌劳损,脊椎严重弯曲变形。“老太太,年轻时一定出过不少苦力吧?。”医生问。
医生的话令我心里隐隐作痛。隔着岁月蒙蒙的烟云,辗过时光的隧道,农村生活的点滴往事像影像一般在眼前一一展现——
我依稀看到在群雾缭绕的清晨,母亲赶牛犁地的背影;依稀看到母亲肩膀垮一条板带、斜着身子咬紧牙根发出生命呐喊、拼命地往前拉车的背影;依稀看到烈日下的母亲汗流浃背、弯腰割麦的背影……
母亲的背影是我今生最难忘、最凄美的风景。
父亲早年当兵,后转业地方工作,一年只回家探亲一次。
幼年时,家里没有劳动力,母亲把我们放到田间地头,大的看小的,下地挣工分。后来土地分产到户,我们姐弟四个上学,母亲必然地、无可推托地挑起全家的重担,默默地像牛一样地劳作。拉车运粮、、积粪养地、收割扬场……承受着一般农村妇女所不曾承受的辛劳。
农忙时,一天根本休息不了几个小时,天蒙蒙亮就下地,天黑才回家。由于母亲的辛勤付出,十几亩的庄家年年收成喜人。村里人提及母亲,没人不竖大拇指。
农闲时,劳力多的人家,妇女们或三三两两坐在村口闲话家常,或走亲戚、回娘家、赶集市。只有母亲磨米打面垫牛栏,跳水挑粪挖菜地,不闲片刻。冬季农活少了,还要把一家大小冬夏两季的鞋子全部做出来。
我们姐弟四人能安坐教室读书,全靠母亲肩挑沉重的艰辛,用单薄的身躯抵挡风雨, 撑起一片蓝天。
多少回上学路上,看到母亲在乳白色晨雾飘悠的田野里,扶着犁把耕地。黄牛拉着铁犁翻出馨香的泥土,母亲单薄的身躯随犁把颠摆……
有一天放学回来已是傍晚,母亲还没到家,我急忙下地迎接。透过薄薄的烟雾,远远看到有人拉着车,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等我走近才看清:母亲身上全是泥点儿,几束被汗水浸湿的乱发垂在脸颊上,脚上沾满黄泥,像穿了一双泥鞋。我跑过去抢着要把车子接过来,母亲说我没力气,拉不动,让我在后面推。
沉沉的一车地瓜压得车轮咿咿作响,母亲弯腰拉车的背影是那么的卖力、低沉、艰辛。遇到上坡路,她那微驼的腰已弯成了九十度,快要贴到了地面,我能真切地听见那粗壮的呼吸声。
.......
一幅幅画面刻骨铭心,常在心中翻滚、升腾。。
村里人也曾劝母亲让我退学,说女孩子念几年书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母亲却说,大人苦点没什么,不能耽误孩前途。为了她的儿女,母亲甘愿一人肩挑困苦。。
由于长年累月超负荷劳累煎熬,母亲的身躯如弯弯的桥。
多少次,当我迈进学校的大门,遥望尘土飞扬的天地,仿佛看到母亲那弯腰拉车的背影,听到她那沉重的呼吸声。面对此情此景,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不善言辞的母亲啊,那样不辞辛苦,不正是怀抱着这样一种期冀吗:为了她的儿女不再成为像她那样目不识丁的文盲,为了他的儿女从此改变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的现状,为了她的儿女将来生活的幸福、安康!
母亲的辛劳和殷殷期盼,不仅让我们一路收获着幸福和感动,更是承袭了她坚韧的品格和做人的准则,即便身处逆境,也从不轻言放弃,发出一声叹息,没有迷失在城市的金钱物欲里。一路走来,挺直腰杆做事,真诚待人。
过去的岁月虽已逝去,留下的却尽是无奈与惆怅。面对母亲那因苦难而留下的满目疮痍,总会感到心惊。母亲用她的双手,诠释了爱的精华,在我们姐弟心中,刻下了爱的年轮,我们心树的茂盛,正是母亲用辛劳、慈爱浇灌的结晶。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