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贼娃儿

汪汪汪！远处人家的狼狗叫个不停，吵醒了睡在土炕上的父亲。

父亲顺手拿起矿灯照了照挂在老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在三的方向，分针指在十的方向。只见他穿着盖在被子上的羊皮大衣，蹬上烤在火炉边的牛皮靴子，用力拉开北书房门，用矿灯的光在院子里照一遍，又爬上白天搭在屋檐上的梯子，顺着屋顶，借着矿灯的光，向院墙外照了一遍。紧接着，父亲有意咳咳地清了两下没有痰的嗓子，意在告诉隐藏在某个角落的贼娃子这家的主心骨在家里呢。

第二天清晨，父亲打开庄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围着院墙巡视一遍，看看有没有贼娃子在雪地里留下脚印或墙上标画上记号。因为父亲曾经听说过，贼娃子在实施盗窃的前一天，会寻找目标对象，确定好后便在目标对象家的院墙外、庄门等地方标画记号，以便晚上行动。

那时，村里老南墙脚下三五个“闲事科长”穿着好几年都不洗的老棉袄，带着瓜皮帽，两手互捅在袖口里，嘴里叼着半截用报纸、莫合烟自制的香烟，就开始讨论村里村外本周要闻。在他们的信息圈里，贼娃子始终是最热门的话题，因为贼娃子的整个偷盗过程有悬疑、惊险、刺激等作案细节。

话题的热，说明贼娃子很猖狂。果然在那年冬天，贼娃子也“光顾”了我家。此次“光顾”对于我们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家里失窃了，是巧合、是大意，还是上天的旨意，都不晓得。贼娃子偷盗我家的那天夜里，刚好赶上父亲在离家十几里地的亲戚家干活，晚上没赶回来。后来听父亲说，当天干完了活，亲戚家为表示感谢，晚上好酒好菜地把他们款待了一番，酒足饭饱之后，还用当时很流行的功放机唱了几曲，心情愉悦就倒头大睡了。

父亲在亲戚家倒头大睡，我和爷爷、奶奶、母亲在家里大睡，却高兴了贼娃子。一夜之间，贼娃子把庄门外草房内三米多高的麦草刨开，在土块墙上取了一个高一米宽六十公分的大洞，而后顺着夹道，将羊圈里的七只绵羊全部偷走了。我曾想，贼娃子在拉着绵羊笑不拢嘴之时，我可能做着美梦笑不拢嘴。

次日早晨六点多，天色乌漆麻黑，也正是我准备起床上学去的时候。勤快的母亲跨门而出，去厨房给我做早饭，她习惯性地拿着矿灯在院子里照了一圈，看着边院门口放着一辆推车，边院门梁上挂着一张破旧的羊毛毡，摆设与白天有所不同。母亲心想会不会是爷爷为了给绵羊遮风弄的，她便到北书房向爷爷询问，爷爷一脸茫然顺口说道，可能是家里进贼娃子了。一家人顿时浑身一颤。

等缓了缓神，爷爷下炕走到边院推开推车，用力扯下门梁上的羊毛毡，朝着草房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洞直通草房；又朝着羊圈看去，只见圈门大开，一片狼藉。站在一旁的奶奶火冒三丈地骂道，这些挨千刀的，没吃的了把自己的儿女煮着吃了，偷老娘的羊算什么本事，就连十天不到的小羊羔也偷走了……。爷爷习惯性捣了一下奶奶的胳膊肘说道，老婆子不要说了，都怪我们自己大意了。在爷爷奶奶说话之时，母亲便去开庄门，透过门缝只见一对门环被贼娃子用军用背包带捆死，母亲花了好大一会功夫才解开。

一家人看着偷盗现场，心里都有些害怕。母亲回到屋里拿起电话，想把这失窃大事向十几里外的父亲说，可是电话另一端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焦急不安的母亲便开始埋怨，家里不养狗了，晚上还不回家了，一家人睡得太熟了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都从她口中说出。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天亮。亲戚家的电话打通了，父亲也骑着二八大梁自行车往家里赶了。

回到家里的父亲察看了被盗现场，看了看手表，又骑着自行车去了镇上派出所报案。后来听父亲说，当时派出所民警并没有立案，只是强调自己多加小心多注意。在当时，受技术条件限制，盗窃之事一般无迹可寻，随后就不了了之了。

父亲从失窃之日起，便给自己安排了每晚的巡逻任务，改良了巡逻装备，当起了家里的流动监控。母亲也联系了我干爹，预定了一只小狼狗。过了二十来天干爹打电话给父亲说，干亲家，你抽时间过来把狗娃子抱过去养上，好看家护院。父亲挂了电话，拿上小纸箱，骑上摩托车，就直奔南仓村干爹家去了。

就在父亲捎着小狼狗往回赶的途中，村里另一个小队的二胖子，看着父亲离他很近时，非常不屑地说道，养个狗就厉害了，养狗的人家照样被偷。父亲愤怒地说道，胆子大了就再来，我把镰刀早就磨好了。

当年春节，一家人因失去七只绵羊而耿耿于怀。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悦，父亲诗兴大发，在草房门框上贴了一副让村里人赞赏的对联：

上联：盗贼墙上取一洞

下联：七只绵羊影无踪

横批：以后小心

父亲写的这副对联，在村里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贼娃子大笑着说，对联写得好；嫉妒我家的外人微笑着说，对联写得好；亲朋好友平静地说，对联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