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话西陂

如果把西陂当作一本书，封面当然是天后神宫。作为龙岩新八景之一，它以独特的塔式结构身形、凝重的色彩线条--这样国宝级文物的英姿，倒映在高陂的山水田园间，成为高陂村镇建筑的画龙点睛之笔，自明末以来三百多年间，屹立于永定河上游西岸，令一代代瞻仰的人们叹为观止。

可我最想探寻的，不是这座声名远播的天后宫，而是日月辰昏中的袅袅炊烟和山水清音里的诗酒田园。

当春风吹过闽西大地，潇潇春雨寒意袭人的时节，西陂村的人们与镇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在举家团圆的爆竹声中，欢度春节。白天人们走亲访友，将一年的辛劳撇之脑后，夜晚举杯畅饮，共话五谷六畜、稻菽桑麻。孔子《礼记》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北宋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念，都被古代士大夫精英阶层奉为圭臬。在异族入侵华夏大地的宋末元初，中原士大夫节节抵抗，进而大规模南迁，最终在元末明初形成了客家民系，其后裔则鲜有机会再能高居庙堂。史载明代科举始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整个福建省只录取40名举人，可谓寥若星辰。本为中原士族后裔的客家人，虽欲以天下为已责（朱熹语），可是报国无门，只得以耕读传家的家训绵延瓜瓞。有明一代，永定人载入《明史》者，仅明末抗清名将詹天颜一人。

所幸，春天并非属于官家专有。早在腊月临近时，除了准备好醇香的糯米酒、色泽诱人的腊肉，西陂家家户户还将一节节纸龙制作好，为正月“迎春牛”和“元宵闹花灯”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春节过后，小伙子们蓄积了满满的精气神，将使不完的力气在闪转腾挪的灯舞中挥洒自如，也将青春的豪情铺满了整个村庄。

乾隆年间永定县志总纂王见川因任歙县知县不能迎养母亲，一纸辞职报告打给了皇帝，便回家不再出仕，资料记载乾隆十七年(1752年)起，他在高陂太平文馆讲学、编撰县志有四五年之久。还是他发起重建宏伟壮观的高陂石拱桥并为此撰联：“一道飞虹，人在青云路上；半轮明月，家藏丹桂宫中”，意境澄怀高远、脍炙人口。

脍炙人口的本意其实就是美食。千年客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是因为南方耕地匮乏贫瘠，出产不丰，无法过多讲究。如果你到西陂做客，一定要品尝西陂的四大碗。其一是客家红烧猪肉，以上等农家猪肉（前腿肉）为主料，配以墨鱼干、大蒜、酒娘，肥而不腻，醇香扑鼻，下饭配酒皆是妙品；其二是油炸豆腐，外黄里嫩，配料讲究，不愧为素中极品；其三是高陂线面，手工制成，配以胡椒白醋蒜末，是有灵魂的特色面；其末是芋子粄，骨汤共煮，拌上丰鱼香末和肉末，自是人间美味。但凡游子归乡，莫不寻此四大碗，加上客家米酒，可痛解满身乡愁。如今，人们生活水平已经大大提高，四大碗已经满足不了饕餮之需，八大碗甚至十大碗的客家全席宴，早已上了寻常百姓家的餐桌，至于全鹅宴、全鱼宴则是一种寻常的偏好，在西陂也甚是风靡。

总所周知，条丝烟在清代大大地促进了永定社会经济的发展，成为闽省产业翘楚，庞大的土楼建筑群就是以此为物质基础。西陂培荆堂的“三和”“裕隆”等条丝烟、胜日牌烟刀，都是名噪一时的商号。在餐桌上大快朵颐之后，泡上一壶许佳山茶，或者灌洋高山茶，男人或可燃几支烟卷，在灯火阑珊里，天南海北什么都可以说，还有什么时光比这样更惬意、更满足呢？

荷花盛开在天后宫前的季节，西陂的人们多是在田间地头耕耘盛夏。知了日夜鸣唱，甚是得意欢快，中午饭后时分，人们都入户休息。此时真可以体会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惟有黄牙小儿，或在溪中捕鱼摸虾，或偷偷的潜入溪流，游泳贪凉。这些对于曾经在乡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就是已经泛黄的、记忆深处最无忧无虑的金色童年。到了夜里，人们三三两两会到河边溜达，到村子里的坝塘墟见老友、喝啤酒，还可以哼几句客家山歌，特别是在有了收音机的年代，那一唱一和的情歌对唱，让人听了就不想走，欲罢不能。

2006年被列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客家古乐，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十番音乐，因为主要用二胡、吊规、椰胡、板胡、月琴、三弦、扬琴、琵琶、竹笛、唢呐等十种乐器来演奏。据说，"十番"在闽西至少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深受客家地区老百姓的喜爱。

西陂也不例外。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不是下大雨的夜晚，十番音乐的旋律都可能随时在村里响起；无论什么曲目，只要大家有点空闲，都会不由自主地集聚起来，陶醉在这熟悉而美妙的音乐声里。

在收获的季节，西陂村的田园瓜果飘香、稻谷金黄。不管是否节庆，只要家里来了客人，西陂的主人都会去菜园子摘些青菜、茄子和豆角，再抓几只正肥的土鸡土鸭，热情款待，还会一边筛酒，一边风趣地说：“来，主人打帮客，一醉方休！”。在慢慢转凉的天气中，人们会用丰收的农副产品来犒劳自己，让自己活得更健康更滋润。外出的乡贤，秋天里多半也会回来几次，或是陪同亲人过中秋节、国庆节、重阳节，或是回来祭祖、拜“姑婆（妈祖）”，这也是难得的与亲人、与故乡团聚的时光。

而在冬至“扛菩萨”的时候，整个西陂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十里八乡的亲友都可以来西陂融入这种特殊的盛会，和村民一起祈祷家人平安健康，这时候哪怕是田间地头的一棵小草、一只小蛰虫，都是精神抖擞的小精灵。不要怀疑，当欢声笑语和酒香、肉香以及鞭炮火药的味道融合在这片村庄之上的时候，你看到的，分明就是人间最沉甸甸的真实与满足。

我爱西陂的人间烟火，它们才是这本书里面的汉唐遗韵和宋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