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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云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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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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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快20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他对儿女的那份慈祥和关爱,还不时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对女儿来说,父亲就是自己的一片天,而突然有一天,那片天塌了。

早晨,二姐给我打来电话,说父亲已经从抢救病房搬出来了,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悬了一个晚上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打电话过去,父亲用含糊不清但听来精神还好的声音回答:好、好。

中午,去银行办事,坐在一长排的椅子上排队等候,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二姐在电话里哭出声来:“爸爸已经不行了,血都从口里出来了。”

“抢救呀!快喊医生抢救呀!”我对着电话喊。

这是2003年6月的一天,我在深圳华强北招行的一家营业厅,放声痛哭——我的父亲在湖南老家因心脏病抢救无效突然去世。

正是“非典”流行的时候,家里桌子上,还放着几天前父亲从老家给我们寄来的“板蓝根冲剂”,他担心我们在深圳买不到这种当时在很多地方已经卖断货的普通中成药。

父亲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大少,小时候也是坐轿子上学的。后来碰上时局变化,15岁就去做了学徒,不久参加工作,结婚后我们4姐妹和最小的一个弟弟相继出生,妈妈没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负担全部落在父亲身上。父亲是长子也是孝子,一直生活在城镇的奶奶被下放去农村后,因为不习惯乡下生活又擅自返城吃高价粮,父亲的几个妹妹也都下放在农村,可以想象,那些年来,我们家的经济是种什么样的状况。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父亲是没有穿过新衣服的。读小学的时候,有同学对我说她在煤炭局的门口看到我父亲。当时我那个在县煤炭局当局长的姑父做了对不住我姑姑的事,我父亲找他论理,被他一把撕破了罩在棉衣外那件上班才穿的衣服。

“里面穿的怎么是那么破烂的棉衣呢,看起来就是一坨一坨的棉花和一块一块的破布片,你爸爸不是国家干部吗?”

是的,我父亲是国家干部,并且是一个办事认真踏实、克己奉公的好干部。他在粮食系统工作,县里开大会,经常抽他去搞总务,数目从来没差过分毫,不过他的职位,就一直只是粮食局一个小小的股长、工资也是每月54元,30年没有变过。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父亲过于胆小谨慎了,但其实在那种今天斗这个、明天揪那个的年代,像我父亲这种出身地主(注:文革中有人拿出土改时的公告,公告上我们家是工商业兼地主,是我家祖辈不懂政策误以为是地主,所以一直错填档案,以后改正过来了。在当时,地主是敌我矛盾,斗批的对象;而工商业兼地主,是人民内部矛盾,属团结的对象,社会地位区别很大。)家庭的人能稳稳当当保住份工作,一家人还能和和睦睦一起住在县城里,几个小孩读书最终还能筹出每人每学期3块钱的学费,那就是很不容易的了。小时候,我常听父亲念叨:幸亏县里某领导有担当,他们这批家庭成分不好的干部的家属才没有被全部下放到农村去。

因为有父亲大树一般的庇护,我们小时候的生活虽然贫寒,但是不乏快乐的。父亲下班后喜欢在家拉京胡,我们姐妹站在一旁跟着二胡伴奏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听奶奶讲革命”;我没有玩具,父亲自己用锯子锯、用刨子刨做了一把木手枪来给我,枪头用通红的铁丝烧出一个孔,可以把捡到的散鞭炮插一个进去,点燃后把手伸直、眼睛一眯——“啪”地一声脆响,那兴奋也不亚于现在的小女孩得到一个芭比娃娃。

家里的姊妹多,有点什么好吃的摊到自己份上也就很少了,但小时候我的伶俐也是有名的。妈妈常说我“筷子上长了眼睛”,一大碗青菜里面有一点点肉片片,总会被我夹到自己的碗里来。也是因为贪吃,有一次家里打牙祭,有好菜,我吃得太多,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偏偏碰上一个“只红不专”的医生,一天之内我两次被推进手术室,连挨2刀差点丧命不说,因为感染又面临着要开第3刀的危险。那一个多月的时间,父母日夜守在病房,父亲还戒掉吸了几十年的烟,因为我住院已经用空了家里所有的钱,他的肩头也因为我连日低烧出现狂躁症状被我咬出血。同病室的人问父亲:你有几个小孩?当知道我们家有4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时候,他有点不可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也许在他看来,我父母这样做不值得。

在我们那个年代、在我们那种家庭长大的女孩子,是不会撒娇的,但父亲那山一样沉默厚重的爱,却总能感受得到。记不清我那时候是多大了,也记不得父亲是带我去看朋友还是走亲戚。只记得夜已经很深了,我们抄近路回家,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的一侧是县中医院的围墙,那里有一间很大的停尸房 ;小巷的另一侧是一个荒废了的大户人家的院子。在我们那些小孩子中间,流传着许多有关这条小巷的鬼怪故事。我拽了父亲的一点点衣角挨着他往前走,生怕落后了他半步。眼前黑魆魆、静悄悄的一切让我的想象力空前活跃起来,我感到毛骨悚然、危机四伏,但终究没敢出声。

也许在大人的眼里,这只是很平常的一条小巷罢了。刚开始父亲不知在想什么事情,他顾自走路还一边吸烟。后来大概是听到了我“砰砰”的心跳或者是感觉到了我那种微微的颤栗,他慈爱地将他的一只手掌轻轻地盖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刹那间平静下来了,想象中的妖魔鬼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半个世纪过去了,父亲那温厚的手掌轻轻盖在我头上带给我的那种安全、宁静的感觉,我还可以真真切切地回忆起来。

如果说父爱如山,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父亲的爱就是自己成长过程中最能倚靠的那一座大山。我从小喜欢看书,父亲托人给我弄到了一张紧俏的县图书馆的借书证;我高考挑灯苦读,不管熬到多晚,临睡觉之前总能喝到一碗父亲端到楼上我房间来的温热的牛奶。从小到大,父亲从没有打骂过我们姐妹几个,只有弟弟除外。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发过我一次气。那年我考上大学,填学校发来的一张什么表格时,我要另外贴一张和高考准考证上不一样的照片,因为觉得准考证上的照片照得不好看。爸爸说万一招生的学校看到两张不同的照片,弄出什么麻烦来怎么办?我就是不听,他气得回到他们房间倒在床上不理大家。当然,最后我还是顺从了父亲的意见,贴上那张自认为很丑的照片。我想在父亲的心里,他对我事业上是有一定的期望的,只可惜我庸庸碌碌几十年,竟一事无成,这是我愧对父亲的一大心病。

父亲去世时才69岁,远没到耄耄之年。我以前有几次做梦梦见到父亲,都是他60来岁的样子:胖胖的,穿着我妈妈缝制的花布短裤和白布背心,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微微笑着,很慈祥也很精神。现在我们一大家子都和和睦睦、生活安定,这应该也得益于父亲在天之灵的庇荫吧。

又是一年清明节,2022年,因为疫情,不能回家乡祭奠先人、祭拜父亲,现在提倡网络祭奠。发这篇文章,以表达我对父亲的悼念。

父母在,敬而养之;父母去,“慎终追远”,“尽孝”,也是中华文明的一种回归。

敬爱的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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