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忆暑

久居樊笼里，终于鼓起勇气躲到乡下去，浸润一下干枯的灵魂。

乡村的夜是真的美啊。穿堂而过的风，丝丝的，微微的，凉凉的。洗完澡后，手拿一柄蒲扇，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偶尔几只蚊虫飞来，咬上一口都觉得无比亲切，原是记忆中的夏天，手上脚上定有几个蚊虫咬后留下的红点。

乡村的夜，静的很快。八九点的样子，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了。没有一点声音，我与奶奶闲坐话家常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唯恐打破这和谐的安静。

入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蛙鸣虫响，吹着窗外溢进来的丝丝凉意，感觉久压在身上重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十一二点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只剩下路灯了，我赶忙将灯关掉，在满身月光中摸索着上床。半夜偶尔会响起脚步声，伴着点点脚步声的是阵阵的犬吠，寻着狗叫声，自然就知道是哪家的夜归人了。偶尔一两个行人穿村而后，惊得路灯都眨巴着惺忪睡眼，乡下的人是可爱的，乡下的路灯也是温馨的，待行人走过，便投身到睡梦中去。

清晨五点左右，奶奶站在院子里喊我。是了，乡下的早餐奇早，没了往日对睡觉的依赖，我利索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后，坐在院子里，看看树，数数鸡，逮猫撵狗不亦乐乎。待这些都玩遍了，趁着太阳还没发威，赶紧到田间地头走一走，瞧一瞧。谁家的瓜地长势最好，谁家的稻田金黄一片。村后头是一处堤坝，过了汛期，河水很浅，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河床，赤脚走在上面，石头还是凉的，淌一阵水，踩一路沙子，说不出的满足。走进堤坝，闻着水花四溅的气味，清新中带着腥甜。不一会儿身上就粘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归家吧，再不回家，太阳该晒脑袋了。

绿树夹路，浓荫遍地，走在这样的路上，即使是晌午都不觉得热。路过一片墓地，那是我们的先辈们长眠的地方，即使是半夜路过的打渔人，也不曾畏惧半分，因为村子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牵挂的人躺在这里。成百上千年后，他们便也成了村子的守护神了。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明晃晃的在头顶斜着了。院子里的橙子树下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泥里打滚，奶奶从厨房里搬来一个硕大的西瓜，你一块我一块，家里人，路过的，都有份。我们随意地将瓜籽吐在地上，引开一群小鸡过来啄几下，玩几下。一个瓜罢，大家都四散回去，准备午饭了。

村里人的午饭很丰盛，有田间摘的青菜，河里捞来的鱼，赶集买来的肉类。满满一大桌，再切上几片瓜，一顿午饭吃的是心满意足。午饭后，老人家喜欢将客厅里前后的门打开，在楼梯下摆上一把摇椅，躺在上面，听着手机里的戏曲，嘴里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午休的静跟夜晚的静是不同的。午休时总有一群调皮的孩子挣脱父母的管束四处撒野。要么是捉弄歇凉的鸭子，要么就是网住树上的知了，总之一切的调皮捣蛋都在大人在安静里睡眠里进行。待大人醒来后，孩子们的精力也耗完了，眼皮耷拉着爬到竹床上躺下就睡着了。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男人会去田里巡视，女人则在闲聊中打发时间。往往是三两个妇女聚在某户人家里，几个凳子一摆，凑在一起，一手摇着着蒲扇，一手拍着孩子。数着这家长，说着那家短。唾沫横飞里将村中以前的、当下的故事交换。

村子里的晚饭一定得天黑了才吃。炒几个可口的蔬菜，就着中午的剩菜就是一顿。这时候的男人也从田里劳作归来，赤着上半身，往主位上一坐，女人早已盛好饭，倒好酒伺候着。晚饭里说着田里的收成，聊着村里的新鲜事，偶尔呵斥几句不听话的娃娃。

村里的生活就是这样，不紧不慢，不愠不火地过着，却独有韵味。那韵味是生活本事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沉醉不已。我总想着等我老了，一定要带着我的老头儿回到乡下，过上侍弄菜园，溜猫逗狗的神仙日子。

村里的生活也有忙碌的时候。六月农忙是真的忙，它的忙不只是劳作的繁重，更是时间上的紧凑。往年手工收割稻子到时候，总能看到好多劳动力掐着时候回到家里。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家老小就已经做好准备去田里收割稻子，到了田里，分工明确，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三五天后，原本金黄一片的稻田已经像秃了脑袋的老人懒洋洋地睡着。收割完田里的稻子，下一步就是为期一周的晒谷。晒谷最是熬人。夏季天气多变，村里铁律般的午睡只有在这时是不存在的，每家每户都由一个人撑着不睡，时刻留意天上的动静。男人总想着自己婆娘的操劳，女人总心疼男人体力活的劳累，总想着自个不睡，让对方对睡一会儿。这时候再没有小孩玩耍，因为农忙时节，只要是会走路的娃娃都要投身进去，这是村子对孩子的洗礼，会农作的孩子才是一个合格的村里人。

后来，机器一声响，解放了村里的老老少少。每家每户只需将稻子运会自家的晒谷场就行。田埂上穿梭络绎不绝的车子运载着半年的丰收。我搬完了就给你搬，你运完了就给我搭把手。村里不讲究知恩图报，有的全是力气，多的都是热情。每每天上乌云飘来，总有那么一嗓子唤醒所有沉睡的人。顿时晒谷场上人声四起，大家都吆喝着抢收稻子。拖着大汗淋漓的身子回到家，吃几块冰块鲜甜的瓜，一切劳苦都值得了。

农忙时节的饭菜总是格外的精心。农忙之前，女人门都会掐好时间赶集买菜，就连往日节俭惯了的妇女都会豪爽地买上一大推荤菜回家，每天变着法子的炒些爽口开胃的菜。有酸辣过瘾的腌菜，有油香四溢荤菜，还有清爽可口的时令蔬菜。村里人惯常的理念就是肚子饱了，手上的力气就有了。

柚子树下的回忆总是那么温馨美好，奶奶笑我呆呆的出神，唤了我好几声才将我从回忆里拉回来。她嘱咐到趁着天不热赶紧回去。其实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盼望的就是儿孙绕膝，只是她明白地知道我们得回到城里去奔波生计。她能做的只有将我们的后备箱塞满，然后久久注视着我们远去。在那热切又充满眷恋的眼神中，我难得地眼眶一红，暂时的躲避结束了，我又得回到城市里油腻地生存了。

村里小住一晚，仿佛被山间的清泉从头到尾冲洗了一遍，干净清爽。回到城里，在高楼里空调下，靠着笔尖的回忆安慰疲惫的心灵。

夜里八九点钟的安静，早晨五六点的凉爽，还有满目青绿，鸡鸣阵阵，都是我无比回味的生活。田间的蔬菜，河里的游鱼都是刻在胃里的记忆。那热浪下的稻香四溢，蝉鸣声中的绿树浓荫都是我眼中挥之不去的美景。因着这些，我尚且还有在城里打拼的动力。待到下次，迟钝与劳累时，再回去俯贴大地，汲取生命与活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