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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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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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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这二十多年来,我好像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在意或认真回想过父亲的变化。可回想下来,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变化,父亲好像一直都是现在这般模样。这或许并不是我一个人如此认为的,天下做儿女的大概都不曾轻柔地留意过父母在岁月中的印迹吧,尤其在和父母不曾长久分离的时候。

唯一能唤醒我记忆,也能表明父亲的确发生变化的便是放在老家屋子的那大面柜上并斜靠着墙的木制相框中的几张陈旧照片了。我若记得不错,应当是有三张。其中两张是我所不曾见过的年代,更不知那会儿父亲遇没遇见母亲?我猜想大抵是没有遇见的,因为照片中的父亲留着中分发,穿着花格子衬衣,衬衣也别进了裤带里,显的很是精神、也很是花哨。母亲要是在,应该不会允许父亲这样的。可我又觉得这猜测是错的,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普遍流行的穿法。时代的属性,将父亲的青春都定格在这两张照片上了。还有一张是我们全家一起拍的,那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全家在一块拍的唯一一张照片。当然,这唯一并不是指其中某个人不在了,只是我们好像都忽略了留存的意义,此刻想来,不觉甚为遗憾。那张照片是2008年5月12号拍的,那天恰逢我们那一年一度的“四月八”大会。艺术化的精美照片在那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年头,被我们视为珍宝。父亲穿的依旧是衬衫,不过是深蓝色的,头发似乎还是中分发式,穿着母亲在匆忙日子里一针一线赶做的胶底布鞋。我和弟弟站在前边,他和母亲站在后边。这三张照片中的父亲都很瘦、也很黑,大抵是日晒雨淋导致的。父亲年轻时还是很帅的,这是我和村中的父辈谈论时,他们普遍说起的。后来,我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胖了,而这一胖就再也没有瘦下去。父亲也没有再留过长头发了,或许不是不想留,而是不愿意在这上面花时间和心思了,亦或是再也没法长出如当年那般浓黑的头发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是喜欢音乐的,那是年轻时的热烈。每到下雨天或者冬天的早上,我在厢房睡醒,总能听到电视里传出的音乐声,那一定是父亲放的。若侧耳细听,不时地会听到几句父亲的吟唱,雄浑而深情。至今记得那时父亲经常放的歌曲,《天堂》、《2002年的第一场雪》、《求佛》,还有几首军歌。每一个年代都有属于当时人喜欢的经典乐曲,可父亲喜欢的这几首,于我这个00后的孩子也是喜欢。不知这是因为歌曲,还是因为父亲。等我长大后,我也喜欢上了听歌,可父亲却对此不感兴趣了。每次我在家放大音量听歌时,父亲总是要我关了或是声音小点,说是心烦的不行。起初,我并不是很理解,总认为父亲老了,曾经的爱好也丢了。可后来我渐渐懂父亲了,这懂是来自年龄的增长,亦是来自成长所带给我的压力和种种焦虑。音乐在那个时候不再悦动,反而成了杂乱无章的噪音。父亲大抵也是如此吧,他不再如年轻时那样轻松,需要他考虑的事太多太多了。正如一次他和朋友聊天侃笑说的一样,“这个东西还是有年龄管的,年轻的时候爱的不行,现在却完全听不进去。”父亲似乎只是一个听歌者,可他听过的歌却永远种在了他孩子的心里。

父亲是一个勤快的人,这勤快最大的体现便在于做家务,尤其做饭上。我们一起长大的这帮孩子,最喜欢吃的的莫过于父亲做的“炒面”了。我曾记得父亲做炒面的场景,最先是和面,这是最有讲究的了。看起来很简单,就是把水加到面里,用手和成硬团。但和过的都知道,这东西绝对没有什么标准的“水面比”,大都凭眼力和经验。父亲恰是那种能很好把握这个度的人,父亲和的面既不软,又不至于生硬,在盆里捂十来分钟,便为最佳。我后来也曾问过父亲和面的技巧,可父亲却笑着说“哪有什么技巧?你就用心去做,不要急,慢慢来。”这话我今天似乎懂了,但似乎又没全懂。父亲的炒菜也是一绝,他总是喜欢用酱油给菜上色,每次都是先倒入铲勺里,再进行逐步的翻搅,这样整锅菜的颜色就比较均匀,不会出现黑色的块状了。我总觉得应该直接把煮熟的面和炒好的菜混在一起翻炒,可父亲却总要做“凉水冰面”这一步骤,把面用漏勺打在凉水里,冰一会儿后,再打出来,等水滴干后再倒入锅中。至今我也不懂这是为什么,但经凉水冰过的面吃起来确乎更有筋道。

我和弟弟没上大学前,父母亲由于工作忙,再加上我们自己也会做饭,父亲就很少做饭了。可我们上大学后,每逢寒暑假回去,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在网上研究不同食物的做法,对照着视频一步一步地去学、去做。在我们快开学的时候,父亲也总是调侃着说“赶紧把冰箱里的东西做着吃完,把你们俩送走,我也就清闲了。” 父亲是喜欢做饭的,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可是我也知道只有我和弟弟在家了,父亲才会认真、用心地去做饭。

“父亲大都严厉,母亲大都慈爱”这话在我家应当也是成立的,最起码是在大学以前吧。我和弟弟大都忌怕父亲,这种忌怕既有对父亲这一身份的尊敬,又有对父亲严厉教育手段的害怕。父亲平时不太会说教我们,生活中的细碎琐事大都是母亲在唠叨,而这也就意味着总是会和母亲发生种种冲突。我小时候是个很反叛的孩子,这种反叛最大的表现就是对抗母亲,总是和母亲争吵。我不记得那是多小了,和母亲吵完架就跑了出去,跑到了我三哥家里。与父母亲吵架,总是这人世间最不应该的,也是最伤心的,可孩子终究是孩子,终会在黑夜中啜泣后安然睡去。第二天,父亲寻到我,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把我带了回去。让我站在厅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妈昨晚一夜没睡,眼睛都哭肿了,去给你妈道歉,”那声音如古老的大钟发出的一般,叩击着我的心,让我感到畏惧,生怕挨打。至于父亲后面说了什么,我早已记不得了,只是父亲那次教会了我这一生总要明白的道理——尊重你的母亲。

作为男孩子,棍棒教育肯定是少不了的,当然这棍棒绝对是因为我不听话才有的。那应当是五年级了,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和父亲唱起了反调,而且越唱越起劲。嘴里嘟囔着父亲的名字,起初父亲并没有反应,可我后面却加上了爷爷的名字,这一行径触怒了父亲,只记得他把我从床上一把拉下来,拖着我就往外面走,把我扔在走廊里,转身拿着竹棍条,就抽我。虽然父亲很生气,但还是保有了做父亲所该有的理智,他抽打的都是那些不会留下痕迹、也不会伤骨的地方。仅仅几棍下去,我就哭的撕心裂肺,嘴里求饶着“爸爸,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 · · ·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父亲才停下了手。棍棒之下出不出孝子我不知道,但我从那以后便深深懂得了不能无故喊长辈尤其亲人的名字,这绝不是惧怕父亲,而是做人应有的修养和品德。但毫无疑问,这清醒的认识离不开父亲当年的那顿打,我有的只是感激和怀念。

人们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觉得这话不对。在和父亲之间,我总是容易落泪。这种落泪,是我根本无法控制的,似乎是渴求父亲的理解,又或是对父亲及亲人的愧疚。高二那年,我因身体原因,导致每天只能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来回跑,这种跑让我倍感疲惫,既是病情的困扰,又是学校环境的压力和焦虑。我清楚地知道父母的想法,我也清楚地明白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我没有办法做一个勇敢的人,我选择了逃避。我内心多么希望父亲能同意我的请求,可是父亲却坚持再来回跑跑,万一有好转。可畏惧、逃避的人怎么再有勇气坚持呢?我躺在床上说出了那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好,我听你们的,如果我到时病没治好,学习也耽误了,那我就不念了”。每每想起,我都无比羞愧自己讲出的这句话。边说边哽咽,我想变的坚强一点,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使性子的话,也是吓父母亲的话。这话换做旁人肯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可是父母亲总这样,总是为我们而妥协。父亲最终听从了我这个“胆怯者”的意见,让我休学专心治疗。父亲或许早已忘记当时的场景了,可我却一生满怀愧疚和感恩。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品德修养还算高的人,而这种修养绝大部分来自于家庭的熏陶。父亲的人缘很好,乡邻村社对其评价都很高。每逢过年,父亲总是能带回来村社乡邻的赠送,如肉、酒胚子、洋芋粉等。父亲这近十年从事的都是运输工作,平时这家带个吃的,那家带个用的,都来找父亲。我曾问过父亲“你给他们带东西为什么不收点钱呢?”父亲告我:“都是一个村的,我顺路能带就给带了,再说谁也保不准你以后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啊。”父亲还经常免费拉村里那些老人或学生去赶集和上学。在这个抬着头走路的社会,多一些父亲这样的人,便是这个社会的进步,也是温情的传递。我因父亲而倍感骄傲!

我和弟弟也都相继二十多了,所面临的问题也都越来越明显了,就业、结婚等。父母亲也都相继五十了,可他们还一直在为我们俩而操劳。这大抵就是中国式的父母子女情吧,这大抵也就是中国人所独有的温情吧。父亲是没有多大文化水平的,但父亲这几十来年的经历却弥足珍贵。父亲总是告诫我做人一定要谦虚、低调、要上进。尤其他经常给我讲的那句“不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要去说那些话,你说了不起作用,还得罪人,”用文化人的语言来说,这应当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可我过去总是不认同父亲、总是和父亲争辩。直到现在我才发觉父亲说的都是对的。

从小到大,父亲似乎都没有过多地干预我生活和学习上的事,很多事都是我自己做决定,他只在后面看着,在我将要偏离方向或者走下坡路时把我拉回正轨。上大学后,和父亲的交流变的多了,每次打电话父亲总是说:“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自己决定”,我也拍着胸脯自信的向父亲保证“你就放心,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分寸呢,没有啥大问题”。我们都知道的,子女总是想在父母面前表现,以告诉他们自己已经长大了,可父母又何曾不一样,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却总一直牵挂。

父亲这辈子的轨迹似乎已经定了,持续地为这个家,为我和弟弟付出。或许中国式的父亲都是这样,只是付出的形式不同罢了。我所能希冀的,便是用做儿子最虔诚的心去祝福、护佑他;我所能做的便是用父亲留给我的这些印迹向上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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