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头老了,亦如扛起锄头老农们。收工时,锄头并立在土墙边的角落,像是一副副支架的样子。干了大半辈子的农活,和土地亲近了半辈子,很多时候,却一直在与杂草较劲。土房前的院坝上,很久都没有围炉聚餐了。那些找食的野猫,趁着主人不在,一次次潜入土房,似乎想在收获的季节,在耗子出没的土房,给身体长长膘,跃跃欲试,一副收获在即的样子。
苍老的古井,水依旧清澈明亮,它连通着新建的机井,进而也连通着现代化的水利设施。从古井的缝隙里侧漏的井水,顺着沟渠流淌,汇聚在山沟里的小泥坑中。在山坡上锄地的农人们列队归来,习惯性地在水坑中洗手,又用葫芦瓢在古井中舀水,痛快地喝着,那是他们惬意、自在的好时光!脸上全都是笑意,全是满足。那喝水的声音,还真真有点动听呢!好似还伴有节奏韵律,像有音符从葫芦瓢中溢出,和着鸟鸣声,唤醒了我早已睡着的诗情。那一把把锄头,倚靠在坎边的泥地上。
诗意从锄把上赶来,没有平仄韵律,远远地又落进了土房瓦屋,最后回到屋场前的院坝中央,停留在农人们烹煮生活的场景之中。院子里又开始热闹了!歪东倒西的椅凳铺陈开来,一个个从农人挎包里端出来的碗筷又开始唱歌,锄头在墙边列队靠着。温柔的小风吹来,吹落院坝边上的些许树叶,均匀地洒落在地上。野猫再次欢快地来凑热闹,大摇大摆地从院坝中间走过,喵喵地鸣叫着。有善心者从碗里扒出夹带着些许荤腥的米饭放在地上,看猫咪欢快的进食着,它怯生生地防范着人群,机敏的眼神清澈透亮。从人群中飘出的,还有那些土生土长的方言,仿佛这些方言能够治愈一个个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大家互相宽慰着,鼓励着,心事里的不悦,全都烟消云散了。这山野中的一顿简餐,真真有趣了无数的生灵!我也将自己全然融入了与乡亲们共同的磁场中,将我那刚刚升起的诗意全然赶走,完全断了篇!眼前只剩下锄头、碗筷、野猫、方言,还有那带着平仄韵律的笑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断。
随着一声“上工了,干活了”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弥漫许久的炊烟顿时散开不见了。墙边的锄头开始离开并排的队伍,扛上了农人的肩,一个长长的小分队,又移步走在山腰的产业路上······我有一种信念,还一直坚定在那农庄果园:产业兴农,务工助农。用血液里的坚韧顽强,努力撑起一段最简单、纯粹的务农时光。那些与泥土粘连的日子,思想沉浸在最原始的天真。我想让自己亦如乡土里的种子,在泥地上长成一株朴素的庄稼、一棵树,或者是一棵草。对土地、对农人的崇敬,始终盈满心间,笑容满面。然,泥土终究还是打滑呀!尤其是暴风雨后的泥地,防不胜访间便摔疼了我全身的神经,冷汗从额头纷纷落下,低眉抬头间,冷痛瑟瑟,一个念头袭来:归家!下意识地去触摸回家的钥匙。路上只剩孤单,行色匆匆,满身泥泞,最后跌倒在母亲的怀里······
我该不该责怪自己?携着一大把的年龄,却奔赴着迷茫又不得不坚持的目标。这都是我当初冲动无知的结果啊!理想与步伐已经开始有了分离。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在风尘肆虐后,我想让自己疲惫不堪的沉重身心得以喘息。那些无功而返的坚持,也一次次被深陷的疲惫想到要放弃。那些无用无果的盲目努力,一次次证明自己太无力!曾经承诺的满载而归,也在自欺的笑容里走进现实。我渐渐开始明白,生活不是幻想,虚幻的憧憬终究要放弃,廉价的眼泪也无济于事,悲壮的烈酒也是毒剂!起点与终点似乎已在眼前,而我却依然坚持着艰难前进的自己。黑夜里,我的内心是五味杂陈!
天又亮了,从监控视频中又看见远山的果树正疯狂生长,枝叶是那样的茂盛,再一次明亮了我幽暗沉重的心!它的枝干上,好像已挂上了红彤彤的果实,它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我便又一次忘了孤独,忘了疼痛!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欢乐,有痛楚。而眼前的树,依旧那么生机盎然!思想中冲动的欲念又再一次升起,我又想回到山里去,去见见那些树!想与它们一起成为一棵树,一片叶,一朵花,一枚果······于是,在阳光还未完全升起的清晨,我的惦记再一次愈加浓烈,拿起钥匙,再次向着那心念里的村庄奔去。
农庄、果树,你们好吗?心念里的树枝摇曳着。云又一次起了,天空又有了一点点的暗淡,杂草依然疯长着!不合时宜地我又想到了那些枯瘦的锄头、那些扛着锄头的老农们,想到了那些除草的日子,想到了满身的汗水,想到了狂风暴雨里的摔倒。一行行热泪径流,已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了!我是不是麻木居多?清醒寥寥呢?我在山水里反复确认,每来一次,灵魂都会被惊诧一次!碧绿的山巅,似有神仙住着!活着,时而挣扎到窒息,又被山中群鸟的灵魂唤醒。这是不是宿命中的修心呢?
在有风的山坡行走,我不敢再做任何的联想,唯有与自己、与内心和解,才能卸下那些忧虑、疲惫,还自己悦纳的心境。曾经经历的种种,都将挥手告别,将命运的风向改变,去开启新的篇章。此时此刻,我还需自我肯定,不必指责自己、抱怨自己。万物生命都有灵性,草木也有情怀,相遇彼此善待。想到这里,眼前的光亮开始祥和起来,那些枯瘦的锄头又似乎不那么老了,闪着光亮,开始缤纷着、美好起来!内心也变得平静、安然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