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13岁,6月份从位于我们村后的王家边小学五年制小学毕业,被选送到共和中心校读初中部尖子班。共和中心校位于共和乡集镇朱家边村前约一千米、向南通往白马乡的大马路(现称“白袁线”)东侧,它具体的原始位置,就在如今闻名的周园围墙内,原学校北边一长排平房的位置几乎紧贴北围墙。当年学校周围是大片的农田,学校没有大门、没有围墙,由大马路向东拐向学校的砂石路边两排(每排五或六棵)略比茶杯粗的法国梧桐树象征性地作为了学校入口。整个学校大致是在一块空地上排列成两长排平行的东西方向上的平房,这两长排平房之间垂直距离大约不到40米,靠近大马路的西半部是教室、办公室等教学区域,东半部是学生宿舍、教工宿舍和食堂。北面一长排平房最西端的第一间教室是初二尖子班,其东面第二间教室便是我就读的初一尖子班;再东面隔壁是教师办公室,每次从它的门前路过,总觉得有些神秘,特别是那种试卷油墨的淡淡味儿所散发的神秘。这排平房中部有两三间加工云母片的小型校办厂,其东侧隔壁是一个地震测量室。南面的一长排平房东端是高举着烟囱的食堂,食堂的东侧有一个不大的水塘,水塘边即是两长排平房之间所谓空地的东端——一个篮球场大小、由煤灰和小砂石铺就的学校小操场,在它东西向中轴线最东端,有一个用很多不规则岩石砌成的并不高大的矩形平台,有多种杂草被风雨带领着从南侧的水塘边稀稀疏疏地蔓过矩形平台、蔓过小操场,融入北侧的田野,随着季节而荣枯。
那年,我父亲还在朱家边合作商业小店上班,当年那个小店的原始位置,就相当于现在乡影剧院的公路对面;它低矮的木门面向东方;说是小店,其实就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一间平房小卖部,半间内放两节柜台,柜台上有一个深棕色油亮的木质算盘,柜台一角挂着一个竹质酒提子,零售些香烟、火柴、白酒、酱油、食用糖和食盐等日常用品;靠近店门的一角地面上时常放着一个墨绿陈旧的煤油炉。薄薄的、斑驳的石灰墙隔开的另外半间开了两张简陋床铺,里面的一张床铺是父亲同事老孙的,靠近门口的一张床铺是我父亲的,我晚自习后就睡在父亲脚头。小店北侧隔壁是朱家边某个生产队的牛栏,那是两间土坯墙体、盖着洋瓦、但显然是长年失修、多处漏风,让人觉得似乎随时就会有一块土坯滑落、会有一块洋瓦陷落的危房,里面拴着两三头黑水牛,夜间时常传来牛角撞击土坯墙体的轰轰声,令人有些恐惧。这个牛栏隔壁,即它的北面是一个与牛栏相连接、建筑结构与牛栏一致的大茅坑,门对大马路,有一扇根本就没有锁、也没有闩的烂木门;如厕时,总觉得牛栏的危墙可能会倾倒或是会落下一块土坯,因为有并不安分的黑水牛就在危墙的那一边。
记得在初一年级将近期末考试的一个晚自习后,已经差不多九点半了,天空还在下着雪。那个年代的学校根本就没有取暖设备,我看到教室门口走廊上的同学们都瑟瑟发抖,住校同学都各自去了对面的宿舍,我跟几位家在朱家边的同学冒着雪,在天地一片白茫茫之中,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朱家边行走。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走到了我父亲的小店门口,小店门锁着。我看见那几位同学已经慢慢地走远了,我站在已是铺满白雪的小店门槛石板上,背靠着木门,心想,就等等吧,也许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了。雪一直在下,低矮的门头根本就挡不住自天而降的飞雪,打在脸上,如钢针刺入,寒气透骨。脚边的积雪在增厚。周遭寂静、苍白,印象中门前大马路上几乎没有车、也没有人经过。偶尔听得见隔壁牛栏内牛角撞击土坯墙体的轰轰声,似乎整个小镇都沉寂了,唯有我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猫。我傻傻地等了好长时间,冻得我蜷缩起来,蹲在小店门槛石板上不停地打颤,耳边只有雪花打在木门上的沙沙声。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大马路上有人走动的声音,那人分明是注意到了我,也许认为这个时候出现在小店门口的人影很可能是盗贼,所以,那位男人高声喊道:“你是干什么的!”当然,我不害怕,反倒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慰感,等他走近,我认出他是我们学校食堂的员工,是小店的常客,他也认出了我。我把情况跟他说明后,他说:“小孩子哎,你真傻,你这样会冻坏的,现在已经快两点了,我马上去食堂准备生炉子,跟我去学生宿舍找个同学挤一挤吧。”于是,我就跟着他走到学校学生宿舍,他找了一位他认识的、也是我同学,就这么草草地、也暖暖地跟他挤在一张单人床铺上。也许是那宿舍里特殊异味的原因,我睡的不沉,凌晨清醒后,数次观察窗外的天空,等待天亮。当我看到窗外已经亮了,估计已经不早了,我就起床,出于感恩,跟那位还在打呼的同学轻轻说了一声谢谢,我就走出了宿舍。天是亮了,因为茫茫白雪,天地显得更亮,雪地上已经有了脚印。出于习惯,我要洗把脸,这个时候想到了食堂东面的水塘。我便向东循着一串脚印走向食堂,绕过它的北侧墙根,看见路边的积雪已经蔓延并覆盖到了水塘的冰面,由于积雪的缘故,我没有能够找一块可以砸开冰面的石头,转念一想,与其取冰冷的水,不如就直接用积雪洗脸;于是随手抓了一把冰冷洁白的雪,先是用雪擦了擦双手,接着又抓了一把雪擦了擦脸,说它的寒冷似刀割,毫不夸张。……
晚上回小店得知,昨天夜里父亲的一位同事病重,情况紧急,父亲与其他几位同事一道帮着把那位同事送白马乡卫生院抢救去了。我跟父亲说,由于昨天夜里雪下的太大,晚自习后就没有回小店,跟同学在宿舍挤了一夜,父亲说:“你幸亏没有回小店……”。我知道父亲顾不了两头,也难怪,在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手机可以联系。后来,我一直没有跟父亲说起那天夜里的真实情况,我怕伤害了父亲的菩萨心。
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段时光的冷与暖一直珍藏在心里,冷有冷后的美,暖有暖后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