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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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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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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同学少年》



曹凌云


让我怦然心动,要写这篇文章的,是他们都出生在二十世纪初的温州,他们是同学,是文友,是患难之交,是革命同志,他们从瓯江南岸起步,心怀赤诚,把生命慷慨地投向一种精神追求。

我说的他们,是九叶诗人、评论家、剧作家唐湜,诗人、学者、翻译家赵瑞蕻,诗人莫洛,作家林斤澜,温州市人民政府第一任市长胡景瑊。他们在青春年少时的经历和心路历程,没有被流年湮没,反而给我们一种适逢其会的美感。

让我先从唐湜说起。那是1934年夏秋之交的一天,唐湜早早地吃过早餐,告别家人,只身从温州城东郊杨府山的唐宅出发,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后,又穿街过巷,匆匆赶往坐落在温州城区仓桥的浙江省立温州中学,他已成为这所学校的新生,要去注册入学。

那年唐湜还只有十四岁,他快步走了两个小时,到了仓桥,这里傍山临湖,环境清幽,一派秀丽风光,唐湜才放慢了脚步。山是满目青翠的松台山,湖是碧波轻漾的九山湖,山光水影,交相辉映,真是学生们读书的最佳处。在绿树蓊郁中,青砖灰瓦的学校已在唐湜眼前,校门口悬挂着“道义之门”的横匾,显得庄严肃穆。

唐湜走进了学校,见到老师都恭恭敬敬鞠一躬,还用国语清脆地叫一声:“老师好。”这是小学老师教会他的。他还见到了校长张镐,年龄不大,一副能干的样子。唐湜缴了学费和校服费,就可以到教室了。温州中学是当时温州的最高学府,能进入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有一种自豪感。

温州中学创办于1902年(清光绪二十八年),校园颇有规模,建有多栋楼房,还修筑了回廊、小亭、假山、池塘。唐湜的教室在校园里的春草池边,这是纪念晋代诗人谢灵运取的名,谢灵运在温州任太守期间,写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名句。池塘里小桥流水,荷花肥肥的叶子舒卷有声,盛开着簇簇艳丽的花朵,池塘四周零星栽着几棵垂柳,这里时而清静,时而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温州中学多任校长开风气之先,领时代之新,践行“数诗交融,文理兼长”的教育理念,并且多方力聘名师,因此,一批文化名流汇集在这里执教。温州中学课程正规,新风蔚然,大批学生具有爱国主义思想,学校里充溢着自由民主的学风,同学间传阅《新生》《读书生活》等进步刊物,学生自治会学术股主编的校刊《明天》,宣传抗日救国主张。校园里还辟有“民主墙”,学生有什么建议、意见,或者写了什么文学作品、对时局的评论,都可以贴在上面,内容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吸引了许多师生驻足阅读。莘莘学子们正是从这里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各个领域大放光彩。

到了新学校,照例会认识一批新同学,唐湜给《明天》投稿时,认识了就读高中部的赵瑞蕻、莫洛和胡景瑊。那一年,赵瑞蕻读高三,莫洛、胡景瑊读高一,他们学习成绩优异,热爱文学,激情如火,锋芒毕露,深得唐湜钦佩;而唐湜已经写出了优美的诗歌,显露出逼人的才气,深得这几位学长赏识。云从龙,风从虎,他们的心灵产生了诗意的碰撞,意气相投,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学。

学校在山旁水边,每度中午散学时,唐湜、赵瑞蕻、莫洛和胡景瑊,像鸟掠晴空一样,一起飞到山上水边去,去欣赏大自然的景致,去认识大自然的美好。他们学会了幻想,学会了思索,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看待一切新鲜的事情,新鲜的东西。他们面前的路慢慢开阔起来,但他们似乎还得有一个更宽广的世界。

课余,唐湜还经常找赵瑞蕻、莫洛、胡景瑊谈何其芳、冰心的作品,一起读巴金、茅盾的小说。他们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机体中流动着新鲜的血液。这一群朝气蓬勃,充满理想信念的青年才俊,就这样频繁交往,在往后的岁月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他们中,赵瑞蕻年龄稍大。1932年夏天,十七岁的赵瑞蕻在温州中学从初中部升入高中部,不久,就被学校推选为学生自治会学术股长,创办并主编综合性校刊《明天》。

莫洛和胡景瑊是同年考进温州中学初中部的,成为同班同学,时间是1930年夏天;他俩也同时升入该校高中部,仍然是同班同学,时间是1934年夏天。在高一下学期,胡景瑊被学校推选为学生自治会学术股长,主编《明天》,赵瑞蕻和同学马大恢、柳泽萃为编辑。他们更重视杂志的政治性,拥有了一批固定作者,如莫洛和唐湜。

周日或节假日,赵瑞蕻、莫洛、胡景瑊、唐湜等好友,往往相约一起去瓯江边走走。瓯江上有长长的、首尾相连的竹筏队和木排队,借助江流涌进江边的木材市场;耸着烟囱的大轮船吐着黑烟,慢悠悠地进港、出港;瓯江上最多的是两头尖尖、形似蚱蜢的木船,称为舴艋船,船头张开白帆,船公持篙把桨伫立于船尾。这种船轻巧灵便、舱深耐载,顺流而下或溯江前行,遇浅水用篙,遇深水用桨,顺风则扬起白帆。

江岸边这几位年轻学子触景生情,不由得背诵起古诗来。唐湜吟诵的是李清照的《武陵春》,“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莫洛朗诵陆游的《瓯江遇险转安》,“溪流乱石似牛毛,两过狂澜势转豪。寄语河公莫作戏,从来忠信任风涛。”赵瑞蕻朗诵了北宋温州知州杨蟠的《咏温州》,“一片繁华海上头,从来唤作小杭州;水如棋局连街陌,山似屏帷绕画楼。”胡景瑊却高声唱起极富瓯越特色的《拉纤歌》:“日头出冬呵,嗨哟!肩头硬梆呵,嗨哟!一步一挺呵,嗨哟!拔滩轻松呵,嗨哟!”胡景瑊歌声未落,三位好友接上去齐唱:“兄弟们耶,嘿哟!加油干,嘿哟!水急滩险我不怕耶,管他肩头破,嘿哟!兄弟们耶,嘿哟!”

他们一边欢唱,一边沿着江岸向东走,观赏旖旎的江岸风光,而远处间或传来的轮船汽笛声,总显得那么悠扬、沧桑,并富有质感。沿岸边大小不一的船只聚合在大小不一的码头,各色人物、各类物资,在这里集来散去,散去集来。人间的世俗和冷暖,脸上的喜怒和哀乐,便在船上和码头间流转与交融。在凉凉的江风中,这些温州学子关注到这里多有“船上人家”,船夫强健,皮肤皆为古铜色;船娘能干,总把船舱里的铺板擦得溜光滑亮。他们把柴米油盐和生活用品备在船上,在船里进餐、涤物、做买卖。船上的大姑娘更是一道风景,每到傍晚,就在船尾裸身洗澡,夕阳的暖辉照在她们赤褐而丰满的胴体上,极具美感。

就这样,他们走出校门,走出温州老城墙,走出“象牙塔”,走进社会与民众的生活,走进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他们来到了温州城东,这里有一座海坦山,为登临望江绝佳处,向北可遥望江心屿,向东可看瓯江入海口,向南可鸟瞰温州城,山上有南宋思想家叶适之墓,山顶有杨府殿。瓯江岸边的安澜亭在海坦山北麓,在温州家喻户晓。安澜亭旁边的安澜码头,总有一些肩挑手提的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些小商贩还走街串巷,摇起拨浪鼓卖针头线脑。一些混迹于码头的“烂粒”(温州话,相当于无业游民的意思),在白道黑道边上走,江风里来、江水里去,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了几多传奇的色彩。他们把这一切发现都写进诗文里,如赵瑞蕻写下了《雷雨》和《爝火》,这是他现存最早的两首诗歌;胡景瑊写下了现实题材的短篇小说《小国民》和《小城之北》,这也是他现存最早的两篇小说。

1935年5月的某一天,有俩人从丽水青田来到温州,找到胡景瑊、莫洛等学生。他们说自己刚从国民党的监狱里出来,但依然要走革命的道路,建议温州中学学生自治会要多开展活动,最好成立读书会,把进步的同学组织起来。还说:中国只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才有出路。他俩闪烁着智慧的目光,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还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

温州中学是进步思潮的大本营,当时在学校执教的国文老师陈逸人宣扬科学民主,提倡白话文;国文老师许志行与毛泽东交往密切,追求革命理想,注重社会实践;英文老师夏翼天教学生西方文论和法国文学,向学生灌输进步思想。

待那两位神秘人物告辞后,胡景瑊、莫洛立即把有关情况向陈逸人、许志行和夏翼天汇报。在夏翼天的安排下,几位师生于一个星期天,以开展课外活动为名,一起到瓯江横渡码头,乘坐舢板船渡江去江心屿,讨论成立进步学生组织的事宜。

江心屿四面环江,东西两塔对峙,亭阁翼然,古木参天,被称为“瓯江蓬莱”。师生们这一次来,围坐在一片沙滩上,他们看瓯潮涨落,讨论声也随着潮声起起伏伏。几位老师分别发言,他们先分析了国内形势,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内忧外患的中国深陷灾难的深渊;胡景瑊、赵瑞蕻、莫洛、唐湜等也发表了意见,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组织学生阅读进步书刊,学习革命理论,要办好学生刊物《明天》,刊发抗日救国文章。江风凉爽高阳和煦,他们漫谈时事吐露心声。他们去江心屿的时候,朝霞满天,回程的时候,江阔风清。

在几位老师的指导下,胡景瑊、赵瑞蕻、莫洛、唐湜、马大恢、柳泽萃等经过商量,达成一致意见,成立进步社团,由赵瑞蕻牵头。赵瑞蕻就组织了野火读书会,取名“野火”,即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意,来点燃温州青少年心中的革命火种。他们选择课余时间,秘密地在学校的伙房里聚会,阅读救亡刊物《大众生活》《中流》和在新文化运动中影响很大的思想文化杂志《新青年》《语丝》等,也一起阅读德国作家施托姆的《茵梦湖》和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等。这些书刊被当局列入“禁书名单”,平时就暗藏在厨工的宿舍里。厨工来自农村,虽不识字,但支持学生的爱国活动,十分可靠。野火读书会唤起了许多学生关注社会、参与革命的热情,汇聚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会员发展到六十多人。赵瑞蕻起草《野火宣言》和《工作纲领》,印成小册子进行分发;莫洛、胡景瑊组织同学学习、研讨新文化;唐湜撰写抗日救国文章,编辑每周一期的《野火壁报》,在学校张贴,后来改为油印发行。他们关心民族兴亡,纵论天下大势,旗帜鲜明地宣传抗日救国,宣传马克思主义和反帝反封建思想。野火读书会会员中林斤澜年龄最小,却是积极的参与者。

当时林斤澜还只有十二岁,刚刚考入温州中学初中部,他虽然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但入学不久,便被作为初一段代表参与《明天》的编辑。那年,《明天》由高中部二年级学生莫洛负责。那年夏天,赵瑞蕻高中毕业了,年轻的心飞向了远方,他考入上海的一所私立大学——大夏大学,读中文系。

“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后,日本侵略军侵犯华北地区。1935年12月9日,北平(北京)大中学生数千人举行抗日救国示威游行,要求政府保全中国领土完整,遭到国民党当局的血腥镇压,史称“一二•九运动”。北平学联迅速给温州中学学生自治会寄来“快邮代电”,通报了有关情况。

胡景瑊、莫洛、唐湜、林斤澜等以野火读书会为核心,联合温州瓯海中学(今温州第四中学)、联立初级中学(今温州第二中学)的学生,成立温州学生联合救国会,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同学们抛下书本,携起手来,进行罢课罢考,他们高举旗帜,手持标语,呼喊口号,举行大小集会,上街游行演说,响应“一二•九运动”。12月17日下午,游行示威再次进行,队伍来到国民党专员公署,递交了请愿书,要求政府对日绝交和出兵抗日。野火读书会还印刷了大量内容通俗的小传单,分发给市民和郊区农民。还编印刊物和小册子,排演活剧,宣传抗战,抵制日货。温州的抗日救亡运动如瓯江浪涛,汹涌澎湃。翌年1月3日,一千多学生、二千多工人和二千多市民,在温州城区钟楼附近集合后,来到当局政府大院门口,再次要求政府采取抗日行动。

1月10日,云层密布,寒风袭人,大雪将要压城而来。这一天,校方接受当局旨意,贴出布告,开除胡景瑊、莫洛的学籍。同学们看到布告后义愤填膺,集中在礼堂开会,抗议学校决定。保安大队包围了礼堂,抓捕胡景瑊、莫洛,在同学们的掩护下,他们顺利脱身。学校又贴出布告,退学二十四名学生,其中有唐湜。

温州不少社会名流纷纷站出来为进步学生说话,为逮捕、退学学生奔走交涉。浩大的声势迫使当局不得不有所顾忌,最终收回成命,同意被退学的学生回校读书,把胡景瑊、莫洛驱逐出温州。

1936年1月18日,广济轮驶离了瓯江码头,驶出了温州湾,前往上海。胡景瑊站在甲板上,久久地凝望大海,海面上溟溟濛濛,云雾浓重,海浪不断地扑向广济轮,掀起一道道雪白的泡沫。

两天后,莫洛也逃亡上海,他站在轮船上回望家乡,很想说一声“再见”,但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大上海给温州学子是不尽的新奇,那各式各样的大楼,那光秃秃的梧桐树,那安静窄小的弄堂,那外滩的风,多么湿冷,那些发迹的上海人,过着精致的好日子,上海就是一个传奇。

胡景瑊流亡到上海,找到在民立女中教书的母亲姚平子,母亲并没有把儿子留在身边、给他一个温暖的避难所,而是介绍他到革命学者胡愈之主编的《月报》工作,担任资料员和编辑。莫洛找到了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学的堂兄马公愚,他在堂兄的帮助下到上海民光中学读书。

在上海求学的赵瑞蕻得知胡景瑊、莫洛在上海,很是高兴,取得联系后,又开始碰头、聚会,并会同了在国立暨南大学读书的柳泽萃等,在上海成立了野火读书会,继续开展革命活动,并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建立了关系。

在温州中学,师生们迫于当局压力,野火读书会改名读书会,《明天》停刊,爱国学生在更加艰苦的条件下分散秘密活动。野火读书会和学生运动让唐湜确立了心灵方向,1936年5月,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7年7月,“七七事变”爆发,抗日烽火燃遍大江南北。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牵动着成千上万青年学子的心,他们勇敢地走在抗战的前列。那年8月初,在上海的胡景瑊、赵瑞蕻和莫洛都收到来自家乡的信函,内容相同,很简单:“店中生意兴隆,缺少伙计,请介绍几个人来。”根据当时的抗日战争形势,他们一看便明白,旋即收拾行装,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8月的温州,烈日炎炎,鸟语蝉鸣。胡景瑊、赵瑞蕻、莫洛与唐湜、林斤澜汇合。此时温州中学校长已被撤换,张镐因开除进步学生,引起社会舆论的谴责和学生家长的联名控告,当局迫于压力,决定温州中学校长由杨成勋担任。杨成勋系湖南人,是演员白杨与作家杨沫的哥哥。

这一批有志青年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在温州籀园图书馆酝酿并发起成立永嘉战时青年服务团(简称战青团)。8月21日,战青团在温州中学附属小学举行成立大会,产生了由胡景瑊、赵瑞蕻、莫洛等十一人组成的干事会,团员约五十多人,骨干力量是温州中学读书会会员和“一二•九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一部分回乡度假的大学生也积极加入。就在那几天,莫洛、胡景瑊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战青团的团员们以一种与国家民族同生死、共患难的英雄气概,开展抗日救亡运动,担负起宣传、救护、检查敌货和除奸反谍等任务。战青团慰问当地驻军,广泛联系各界青年,通过出墙报、印传单、编画刊、办画展、设立书报阅览室、开展街头演讲、歌咏等多种形式,进行抗日救亡宣传,温州的抗日救亡运动顿时蓬勃掀起。

战青团要翻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指南》一书,唐湜主动担负起此项任务,所需经费一时无法解决,唐湜向思想开明的祖父求助,祖父不遗余力给予资助。唐湜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他置身于战青团的各种活动中,也感受到集体的力量。

10月19日,战青团组织召开“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大会”,会后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赵瑞蕻进行了演讲,吸引了一大批渴骥奔泉的热血青年,他在演讲时身穿白色西装,被称之为“黑暗中的一道白光”。

峥嵘岁月里,战青团队伍迅速扩大,很快发展到上千人。办公地点从温州市区康乐坊一栋三层小白楼到墨池坊布业公所,再到康乐坊濂昌钱庄,场地越搬越大。到了1938年夏季,团员又吸收了温州中学、联立初级中学、温州瓯海中学等校学生,发展到八千五百多人。战青团还设立了读书室,林斤澜把自己订阅的进步刊物都捐了出来。战青团还设组织、宣传、服务、作战四个分部,联合教育、文化等部门和各学校,建立学生联合会、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等团体,成员共有七万多人,成为当时浙南地区影响最广、规模最大的抗日救亡团体,把抗日救亡宣传搞得震天响。

1937年夏秋之交,初中毕业的唐湜担心自己被学校退过学,不利于在温州中学升高中,就在好友的介绍下,前往宁波中学就读。那年初秋的某一天早晨,唐湜坐轮船去宁波,他第一次走出温州。耀眼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撒入海面,唐湜手扶船舷,看见天空中海鸥在展翅飞翔,他也想飞翔,更想把命运之舵,牢牢握在自己的掌心。

那年10月底,赵瑞蕻也背起行囊,含泪作别亲友,坐船到达丽水,转道金华,再到南昌,前往长沙,经甄别考试转入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读书。不久,该校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抗日救亡宣传工作,依然是战青团最主要的工作。战青团先后编辑出版了大量报刊,如《战时导报》《联合》《先锋》等,发行量数以万计,凝聚着许多战青团团员的心血与汗水。胡景瑊和莫洛负责约稿、编辑、邮寄等大量工作,每天黄昏过后,明月临窗,他们都要在哔剥作响的灯烛前忙碌着,胸中激荡着激情与热流。胡景瑊和莫洛还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才华,他们的文章不仅发表在战青团的报刊上,还给国民党永嘉县党部的机关报《浙瓯日报》写时事述评“每周评论”,宣传抗日救亡思想。

话剧公演是战青团宣传工作的主要形式,也是战青团反响最大、最受欢迎的宣传形式。战青团组建演剧队,这一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用火焰般不灭的激情,排演了《放下你的鞭子》《卢沟桥之战》《古城的怒吼》等剧目,莫洛和林斤澜经常扮演剧中的主角,在这独具魅力的话剧上倾注了热情,演得投入,引发观众共鸣;在市区五马街中央大戏院的上演,几乎场场爆满,观众有学生,也有群众,大家观看时情绪激昂,剧目演至高潮时,全场齐声高喊“打回老家去!”“打回老家去!”。

演剧队还送戏下乡。莫洛和林斤澜带着队员们早早就在安澜码头搭乘小火轮(即小轮船)渡过瓯江,到楠溪江流域的岩头、枫林、五尺、表山等山区巡回演出,甚至深入到偏远的小村落。演剧队实行军事化纪律,吃饭、睡觉都不找群众的麻烦,再艰苦也自己解决。冬天里山区下雨、下雪是常事,他们都坚持演出,欣慰的是,每场演出,台下的观众都挤得满满的。队员们演出结束踩着冰凌和积雪唧嘎唧嘎地去祠堂里睡觉,稻草垫底,上铺草席。他们在磨砺与锤炼中不断成长。

然而,国民党当局多次勒令战青团解散,中共地下党考虑到国民党反共手段极其残酷,在温州已有多名党员被逮捕,为了减少革命力量的损失,提出将战青团成员进行转移。于是,战青团部分党员和干部转移到农村,团员中的骨干力量分散到工会、农会、妇女会、政工队等组织中去。战青团虽然被迫解散,但播撒下的爱国种子,已经在瓯江两岸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1937年10月,中共永嘉(温州)青年支部成立,胡景瑊为支部委员。面对日寇疯狂侵略,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胡景瑊在温州西楠溪开始了他游击战争的生涯。西楠溪是一个群山连亘、峰峦险峻、溪流湍急的地区,这里的山民具有一种倔强、刚直、英勇的性格,胡景瑊从一名热血沸腾的青年学生,成长为一名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干部。

莫洛受党组织安排,到温州瑞安韩田小学教书,转入地下工作,两年后离开温州,到皖南(在安徽省,现已撤销行政区)参加新四军。

1937年年底,在宁波读书的唐湜听到瓯江口外的黄大岙岛已被日舰盘踞,作为攻击温州的根据地;在中国众多港口一一陷落后,日军把炮口瞄准东南沿海的天然良港温州港。灾难就要来临家乡,唐湜心急如焚,他仿佛看到烈火和浓烟在温州焚烧蔓延,吞噬一切:生命、心血、财富和希望。他没有心思在宁波上学了,告别那里的老师和同学回到温州,得知中共闽浙边临时省委要在平阳开办抗日救亡干部学校,为浙江培养革命干部。唐湜正苦于报国无门,这机会难得,就找林斤澜商量,想动员林斤澜一同参加抗日救亡干部学校。

此时林斤澜还只有十四岁,却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已在报纸上看到招募抗日干校学员的广告,认为当前形势下,奔赴抗战一线是进步知识分子最直接的选择。

唐湜和林斤澜先坐小火轮,再爬山走夜路,在晨光熹微时到达平阳县山门镇凤岭山头,成为闽浙边抗日救亡干部学校的学员,满怀爱国的热情投笔从戎。

大山深处的早春,时有阴雨,寒风刺骨,唐湜、林斤澜与两百来名学员夜以继日地学习,非常刻苦。他们沉浸在波澜壮阔的革命激情里,在冷风冷雨中孕育胜利的曙光。

关于唐湜、赵瑞蕻、莫洛、林斤澜、胡景瑊的故事,还可以继续写下去,他们的生命,像瓯江一样蜿蜒曲折,宽广丰富,奔腾向前。而他们的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和赤子之心,让我心动不已,也凭了一颗拳拳之心,写下了以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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