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者要寨子小憩。
来到者要寨子的时候,正值太阳刚刚升上山头的清晨。
巍峨屹立的群山,把天宇的湛蓝,把白云的优雅,把村庄的静谧,把田坝的宽阔,一一映衬得恰到好处自然得体。整个寨子,仿佛一幅山村水墨淡彩写意画,意象静谧,意境悠远,让人心境宁静,也让人心境洁净。
寨前的田坝里,谷草垛子在蓝天白云下,深情地诉说着丰收季节的喜悦。一块连一块的稻田里,一排又一排对仗整齐的谷桩,是村里人梦想成真后写在季节里的励志诗行。
走进田坝里,脚步所到之处,谷草垛上,谷桩上,田埂上,杂草丛,都有很多的蚂蚱腾飞而起。一只连一只蚂蚱腾飞的瞬间,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细细的水珠,从蚂蚱的翅膀上撒落下来,在透明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又一道细细的若有若无的虚线。蚂蚱透明的翅膀扇动的时候,在阳光下闪烁着透亮的光泽,透明的空气,顿时被漾起一圈又一圈淡淡的波光。
深秋的蚂蚱,一个个长得体型肥硕。飞起片刻,便会重重地跌落下来。跌落了,又奋力腾起,费劲地拍着翅膀,费劲地飞起来。连飞连跌几次后,一只只蚂蚱便一动不动地伏在谷草垛上,或伏在谷桩上,或伏在田埂上,或伏在杂草丛里,一副很劳累很疲倦的样子,不管是否有人走近,都依然一动不动。
静谧的山村里,几声悠长悠长的鸡鸣犬吠,绊住了正在天空里游荡的几朵白云。白云顿时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在村庄里田坝里撒下几朵阴凉的影子,阳光下的村庄与田坝,瞬间便增添了几分诱人的妩媚。
房前屋后的树木和竹林,经过秋色的点染,都变得更加成熟老练。枝枝叶叶,在秋阳的照射下,都反射出透亮的光泽。绿色的叶子,绿得更加深邃。黄色的叶子,黄得更加稳健。在绿色与黄色相交杂的树林中间,还生长着几株高大挺拔的灯笼树,火红火红的灯笼花,缀满了树的枝头,把村庄浸润出一大片红艳艳的喜庆与祥和。
树林和竹林深处,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子,从寨口一直延伸到寨顶。一路上,主巷子又分岔出无数条小巷,经过这家屋檐下,连接那家大门口,把一百多户人家贯通起来形成一个整体。巷子里,常有一条大黄狗,半闭半睁着眼睛,静静地卧在巷子口。有寨子里的人经过,不理不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经过的人心生几丝伤感之情。噫,老子怎么了?连狗都瞧不起了!有个别心情烦躁的人,顿时飞起一脚,向那条瞧不起人的狗踹去。那条半睡半醒的黄狗,顿时一跃而起,腾跳起来飞身跑开。偶尔发现有陌生人走进巷子,那条黄狗就蓦然站立,汪汪地叫唤起来,让行人不敢走近半步。
巷子边的水沟里,流水潺潺。几片树叶,抑或是几片竹叶,随着流水,在水沟里漂流,从寨顶人家的墙角,一路跌跌撞撞,漂流到寨口人家的屋檐下,在一处平缓的沟里静静地漂浮着,等待一个雨季涨水的时候,把自己冲向更远的地方。沟边的树子下竹林里,几只母鸡带着一群鸡仔,专心致志地觅食,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有陌生人走进了村庄里。
寨子的上空,白云悠悠。时而,天上的白云飞快游走。艳阳高照的村庄巷子里,顿时飞掠过几缕阴影,似乎还夹杂着几丝凉凉的风。巷子边的栅栏旁,腾地飞出一只公鸡,仰颈长叫几声,迈着八字步,缓缓地走进竹林里,寻找觅食的母鸡。
二
推开自家老屋的房门时,已经是阳光耀眼的午后。
老屋坐东向西,一到中午阳光就开始射进堂屋和窗户朝西的屋子。坐在屋子里朝外望去,逆光而立的窗框,把窗外的景象,分割成了一幅幅别致的风景。
静看窗外的风景,可以读出一首山水诗的意境。远山,仿佛就印在窗玻璃上。山上的树木,山下的屋舍,依稀可见。临近窗前的是一株灯笼树,红色的灯笼花缀满枝头,点缀了季节,也点缀了窗户。静坐屋子里,静看窗外的风景,犹如品读一首山水唐诗,所有的意境,都融进了山村的季节。
静看窗外的风景,可以观赏出一幅乡村水墨淡彩画的韵味。邻居家的屋舍,或近在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墙上的藤蔓,正在西照的阳光下努力地伸展着,随意地点缀着石头砌垒的院墙,让院墙和屋舍,变得更加古朴和沧桑。稍远一些的邻居家,屋舍掩映在树林里竹林里,或露一壁灰白的正面墙,或露一壁粉红的侧面墙,或露一壁砖砌的转角墙,或露一壁石垒的基坎墙,在房前屋后高大树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宁静悠远。
静看窗外的风景,可以聆听出一曲轻音乐的美妙。其实,坐在屋子里,不看窗外,只是静静地聆听从窗外传来的蝉鸣,也可以感受得到窗外的风景,就是一曲美妙的轻音乐。房前屋后,树林里竹林里都是蝉鸣的声音。蝉鸣随着阳光,在窗外漂移。阳光强烈时,蝉鸣热烈,一浪接着一浪,或是由远及近,或是由近及远。一朵或几朵白云,飘过房前,飘过屋后,飘过窗前,飘过窗侧,飘过树梢,飘过竹林,阴凉过处,蝉鸣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片刻之间,阳光从云朵中钻出来,一缕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屋子里,几声悠扬的蝉鸣也由远及近传进了屋子里。一时间,阳光与蝉鸣,在屋子里交织成了一曲美妙绝伦的轻音乐。
窗外的风景,看在眼里,镌刻在心里。
三
在老屋的窗前静坐,喝茶,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
踏着夜色,我在寨子里走了一圈。
夜幕下的者要寨子,弥漫着别有一番韵味的人间日常烟火。
有人坐在院子里听虫鸣,有人坐在水沟边掬水濯足,有人坐在老槐树下乘凉聊天,有人坐在竹林下对唱山歌,有人坐在屋檐下吹箫拉二胡,有人坐在窗前读书写字,有人坐在阳台的走廊上喝茶,情景悠闲,情态安然。
在院子里听虫鸣的人抽着喇叭烟,从嘴里吐出的白色烟雾,一缕接一缕,在头上的发丝间飘飘悠悠,仿佛声调婉转的虫鸣声音在萦绕。我听不懂虫鸣,就没有跟听虫鸣的人打招呼。
在水沟边掬水濯足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媳妇或姑娘。她们时而从沟里把水掬起来,然后让水慢慢从指缝流完。她们时而把脚泡在水沟里,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不停地在水里搅动,溅飞的水珠,把沟边的石板都打湿了。水沟里的流水声很柔美很动听,掬水濯足的人沉浸其中很投入,我喊了几声,不见一个人回应,便无趣地离开。
在老槐树下乘凉的,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奶奶,她们聊天的时候,或是一个对着另一个的耳朵说些什么,或是一个俯身到另一个的跟前说些什么,说的人没完没了,听的人一脸平静。自知跟她们搭不上话,也就没有走进她们中间细听正在聊些什么。
竹林下的山歌对唱,屋檐下的洞箫二胡,很优美,很动听,很婉转,我远远地驻足聆听了许久,美美地享受一番精神的愉悦。自知有些美好的情景,只可欣赏,不能融入,便在曲终歌止之前,悄悄离开。
正在窗前读书写字的身影,都是一些正在读高中的孩子,他们正在向着梦想成真的目标奋力拼搏。从他们专注的神情里,我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
于是,我回到家,在阳台的走廊上坐下,用夜色泡一壶茶,慢慢地品,把山村静谧的休闲时光,品成一夜无梦的闲适。
四
深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屋山旁边的水沟里,淙淙流水声格外清脆。
泡一壶绿茶,临窗而坐。望着窗外的雨,听着从屋山旁边的水沟里传来的淙淙流水声,静静地坐着,偶尔品一口茶,然后又静静地坐着。把夜色坐得更深了,也把心境坐得更静了。
这沟流水,从屋后的山坡上流淌而来,穿透过无数棵树木的根底,穿透过无数壁岩崖的缝隙,一路曲曲折折,流过屋山旁边。
淙淙的流水声,伴着雨水滴落在竹叶上的声音,将山村的夜衬托得格外寂静。
寂静的夜色里,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得如烟如雾。雨丝划破夜空的声音,一丝丝,一缕缕,清脆,修长,悠远。
似乎,雨声中还伴有一些虫子断断续续的鸣叫,声音时轻时重,时颤时稳,时长时短,时急时缓,若有若无,如雨如雾一般缥缈,令人遐想。
屏息细细聆听,却没有了细雨划破夜空的袅袅清音,也没有了虫鸣若有若无的声音,只听见屋山旁边水沟里淙淙的流水声。这淙淙流水声里,有流水冲刷竹根时的柔绵,有流水冲刷树根时的稳健,有流水冲刷石头时的猛烈,有流水从高岩上跌落下来的脆响,有流水在石沟里左转右折时撞击石头的脆响,有流水在石窝窝里不停地旋转时的脆响。在寂静的深夜里,这些音质、音色、音调、音高都各有千秋的脆响,构成了一曲清新自然、优美悦耳、隽永幽远的流水和声。
细细聆听这曲流水的和声,端一杯绿茶,静静地坐在窗前,什么也不想,让时光慢慢融进茶水里,让夜色慢慢地随着淙淙的流水在山村里流淌,流淌成山村里慢慢老去的岁月……
五
天亮了,打开门窗,让阳光从朝东的门窗照射进屋里。然后,再慢慢关闭门窗,把阳光关在屋里。或许,被关在屋里的阳光,会慢慢变成光阴的故事。
在堂屋的沙发上静坐,端一杯茶,或托腮沉思,把人生的过往,慢慢梳理一遍。举杯慢酌,或起身舒展,得失荣辱,都溶化在茶汤里,在阳光里氤氲袅娜。心态平和,心境纯净,每一缕阳光,都让人目光灿烂。
倚窗而立,目光所及,窗外都是风景如画。
窗外的空地上,长满了紫色的粉黛乱子草,期间还掺杂了几丛紫色的狗尾草。
一地粉黛乱子草,点缀了季节,也点缀了心绪。心绪怡然,季节的风景时时令人流连。
几丛狗尾紫色草,点染了光阴,也点染了心境。心境愉悦,光阴的故事时时诗情画意。
即便很忙,忙得忘记了时光的滑落,忙得忘记了季节的更替,忙得忘记了岁月的流逝,也要忙里偷闲,回到老屋小憩,静静地回想一下有粉黛乱子草点缀的季节,回想一下有狗尾紫色草点染的光阴,心就会忙而不乱,心就会累而不疲,心就会忙得快乐,心就会累得欢喜。
心绪怡然,心境愉悦,人间日常,才会有滋有味。
倚窗眺望,窗外其实就有诗。
其实,诗并不在远方。诗在休闲的时光里,诗更在淡然的目光里。
徜徉在者要寨子的休闲时光里,与关在屋子里的阳光一起,把光阴的故事泡在茶壶里。慢斟细酌一杯茶,再慢斟细酌一杯茶,用茶的芬芳与清韵,把休闲的时光,品尝成诗和远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