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句话,沙哑的嗓音、阴恻恻的语气,像来自的地狱的诅咒,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均衰被这声音惊醒,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声音的来源,仿佛就是从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额头上有种说不出的灼烫感,好在须臾就缓和了下来。
他打了个哈欠,睁开被困意粘住的眼皮,当瞥见自己右手握着一把手枪时,所有困感霎时间消泯,只感觉背上淌下的冷汗要将自己的后脊划开。他眯起眼睛重新看向右手,才发觉手中僵持着的不过是一只手电筒。
均衰从地上爬起来,细细回忆昨天的经历——自己好像喝多了,大概是值夜班的时候还没清醒,所以晃晃悠悠来到这里就醉倒了。他自嘲般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值班室,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18点40分,时间不晚,可天空看上去和深夜别无二致。均衰感觉不太对劲,擦擦眼睛再看向时间,奇怪的是上头的时间依旧没有变化。他回想起刚才脑海中冒出来的话,愣了许久,俨然是吓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关机的音响才重新将他拉入现实。
他打着灯摸了摸周围,发觉自己没有带充电宝,手机没有电可算不上小事,这破地方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手段,他可不想发呆着度过这个无聊的夜班。
均衰所看管的地方叫做燕子窠,是一栋洋人建的高楼,对外宣称是制造“美梦”的公司。他没读过几年书,不在乎这大楼是干什么的,所在意的无非是每个月的工资罢了。
“这破值班室,连个充电的地方都没有。”均衰有些恼,无语地吐槽了一句,转动眼珠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老任现在应该还没睡吧……”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和他一起住员工宿舍楼的任明。老任的宿舍里总是备满充电宝,均衰有些后悔,值班前应该向老任借一个的,现在不得不跑一趟也只能怨自己。
均衰提着手电筒,走出了值班室,朝着员工宿舍楼的方向疾行而去,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倏地撕开了头顶如同墨色般凝重的夜空,他浑身一颤,狠狠骂了老天爷。走到宿舍楼前,他莫名感觉天色较刚才更暗了些许,居然还透出一股血色。透过云片空隙倾泻而下的月光能让他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一切,空气中幽幽飘来几缕窒息的气味,让他浑身难受。
“哑——”的一声大叫,连带着翅膀扇动的声响传入他的耳中,沁人毛髓。一只乌鸦张开双翅翩然下降,黄色的瞳光透着一点惨白,像黑色的幽灵似的。均衰被吓了一跳,将手电打向乌鸦,那家伙畏惧得躲开,刺入云层,深深避进那片黑暗中。
均衰感觉今天有点不走运,遇到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他转过脑袋,看见里面一个熟人正在笑咪咪地看着他,用食指摩挲着指腹。
“老任,你别吓我呀……话说你下楼连灯都不开,不怕踩空摔倒吗?”均衰又惊了一身的汗,一边说着一边将门打开走了进去,凭着记忆摸到开关,摁下的瞬间周围都亮堂了起来,将那隐隐透进来的黑暗尽数吞没。
“老均,你值班应该还没结束吧,怎么提前回来了?”不知为何,任明的话让他感到一种冷森森的诡异。
“我手机没电了,怪无聊的,这不是正准备来找你借个充电宝吗。”均衰笑着说,忽然感觉有点冷,用手掌摩擦双臂取暖,“话说你不好好待在宿舍,跑下楼干什么?”
“我看到二号楼了。”任明语气阴冷,话语中听不出情感的起伏,仿佛一台陈旧的机器。
均衰蹙眉沉思,他们看管的地方只有一号楼和他们所住的三号寝室楼,并不存在什么二号楼,虽然曾经他也奇怪为什么两栋楼之间要空出这么大的距离,以及为何这两栋楼的号码不是相连的,但随着时间的流淌,他的这些疑惑和不适都被冲刷干净,毕竟他又不是闲得慌,揣摩设计者的心思干什么?
任明知道均衰不可能相信,继续说道:“我在楼上睡觉的时候,恰好从窗户中看见了那栋楼,就夹在三号楼和一号楼之间,但当我想要更仔细看清楚时,那栋楼却又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我赶紧跑下来,想要再去那栋楼的位置看看,没想到恰好遇到了赶回来的你。”
“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均衰觉得这些话叫人难以置信,但转念一想,任明一直是那种淳朴老实的人,不可能骗自己,他把这件事和自己从网上看到的怪事联系起来,心中有了个想法,“老任,你听说过故宫鬼影吗?”
任明来了兴趣,忙说道:“说来听听。”
均衰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旋即开口:“九二年的时候,几名游客为了躲雨躲进了故宫的一处走廊,一道闪电劈下来后,游客们就看见一群梳把子头,穿着白色衣裳的宫女从墙角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并且一个个都缓缓穿透一道墙壁,之后便不见了踪迹。”他一边说,还一边用肢体比划着,想让任明想象出这个画面,“今天咱们这儿不是也打雷了吗?没准是一个原理。可惜了,你刚才就应该用相机拍下来,说不定在网上一发就成网红了。”
听完故事,任明没有回应,而是缓缓走出了宿舍楼,嘴角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均衰有些疑惑,不知道任明这是怎么了,感觉呆板麻木的,与往常全然相悖,难道是看了个鬼楼影就走火入魔了?
他没有理会远去的任明,自己爬上楼去。楼上的灯坏了,任凭他使劲摁也不亮,无奈之下,他只能用随身携带的手电将就一下。
手电照出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刃将眼前的灰尘切割开,平常走楼梯都是毫无感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走着心里有些发怵。一只乌鸦倏忽间扑到窗户上,均衰吓了一大跳,手电筒一抖掉到地上,滚落到墙边。
他低头将手电筒捡了起来,眼睛睨见墙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行字。
——这是你欠我的。
均衰忽然感觉有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透露冷冷的嘲讽和傲慢,一股戏谑感久久未散。
冷汗将他的衣服紧紧黏在后背,格外得凉,他慌慌张张冲上楼,想躲进自己的宿舍,但他不断拧动把手,门却没有开的迹象,又奋力顶撞了几次,门依旧纹丝不动,另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抵住了。
那股窥探感如影随形,从原本的一个方向变成现在从各个方向透过来。“妈呀,真是要闹鬼啊!”均衰咬紧牙,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作为一名相信科学的成熟保安,均衰坚信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毕竟自己也没有受到伤害,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虽说如此安慰自己,但说不怕还是不可能的,他颤抖的双腿骗不了自己。对现在的他来说,充电宝什么的已经可有可无了,还是赶紧回值班室度过今晚最妥当。
想完这些,他将手中的手电筒攥得更紧了些,准备回值班室。右侧倏忽飘来一股阴冷的风,他转头看去,发觉右边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条幽暗的走廊,随着风飘来的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终究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均衰用手电筒照向那条走廊,自己缓慢朝着走廊的方向移动。
记忆中,这儿本来是有一面墙的。他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走过了这条走廊。待到回头,原本走廊另一段的宿舍不见了,面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墙壁,上面沾着一些血红色的油漆。这些油漆像是活物般蠕动着,组成一个个字,他恍惚间看到墙上又浮现出那句话。
——这是你欠我的。
均衰快速往后退了两部,猛地抬手擦了擦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墙壁上的油漆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按照走廊通往的位置,他现在应该就处于那栋本不存在的“2号楼”,原来老任说的是真的,这栋楼确实存在于这一刻。
“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他自言自语,声音在这静谧的地方不断盘旋。转回身去,面前起了黑色的雾,将整层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眼前可视范围内有两扇门,一扇上了锁,另一扇半敞开着,里面亮着微弱的光。他关了手电轻轻走到门旁,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传来一阵笑声,凄厉尖锐,笑的让人心中发毛。
沉重的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均衰,他的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人影从门中走了出来,并未注视到蹲坐着的均衰,而是走向那扇上了锁的门,旋即一脚踏入,将整个身子融进了门里。
消失了?均衰走过去,看了看那个锁,是复古的密码锁,自己打不开。他用力撞击门,发觉这门很坚固,没法用蛮力破坏。
“话说刚才那身影,应该是老任吧,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均衰自问了一句,而后将眸光落向右侧半敞的大门,“难道进上锁的门的方法在那边?”
他重新打开手电筒,径直走入那扇门。老旧的灯管照射下,被灰尘蒙蔽的窗玻璃、斑驳的墙壁、被腐蚀生锈的铁皮柜一一从他眼前闪过。透过玻璃朝外看去是一片漆黑,只能瞅到自己的影子。
随着目光从自己影子上转移,那股被人窥伺的感觉总算消失了,但他仍然感觉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均衰将手朝口袋摸去,可袋中之物的手感却不像手机,他将那东西拽出来,手机居然变成了一本日记!按照常理他应该被吓得手足无措,但今天晚上遇到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件事在他眼里反而显得正常了。
他将日记本打开,第一页写着一行血红色的小字:谎言即是真理,死亡方可破局。
这行字上被人用蓝色的笔打了个大大的叉。片刻分神,那行小字扭曲变形,重新组合。在均衰的注视下,那行熟悉的字浮现在日记本上——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
均衰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行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周围的一切也给人不对劲的感觉,他忽然后悔来到这里了,可是如今回去的路被墙堵上了,也只能摸索这片地方,看有没有回去的方法。
本想赶紧离开这个房间,但不知为何,双脚居然不听使唤地走向这间屋子的深处,直到停在一堆巨大的容器前。晦暗的灯光下,这些容器像是一个个穿着厚重盔甲的士兵,看上去怪瘆人的。他将手电筒照向那些容器,里面的景象让他感到窒息——容器中是众多浑身赤裸的人,他们的脑袋裂开许多条细细的缝,从中闪出点点荧光,被容器顶端的一个装置吸收走。
“偷梦”这个词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痛苦地捂住脑袋,记忆如同一张张零散的碎纸钻入脑袋中,他想起来很多事。
这栋燕子窠自建成后就由郑吒管理经营,他利用活人进行人体实验,并将他们的美梦取出,让这些实验对象永远沉睡在噩梦里,再把这些美梦卖给想要买梦的富人,这让他赚了一大笔钱。人总是有贪欲的,郑吒也一样,他更加肆无忌惮地抓人取梦,直到他的行为被看管这儿的均衰意外发现,这些事情才尽数暴露出来。后面的事就变得模糊了,他感觉脑袋要被活活撕开,脑海中依旧回忆不起来后面的事。
均衰喘着粗气,回忆起这些让他的精神力已经达到极限。他知道,这些记忆是本身就存在于他脑中的,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自己的记忆被封住了。
忽然,其中一个容器中的人睁开眼来,用双手猛敲容器外壁,拍得玻璃直颤。其他容器里的人也醒了过来,敲击容器。他们脸上露出忿怒的表情,想要打破桎梏,想要守住自己的梦,想要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均衰往后退了几步,恐惧地逃出了这间屋子,来到另一扇门前,上头的锁化作粉尘落在地上,他知道这扇门后面的就是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他缓缓推开门,古老沉重的门发出“吱呀——”的锐响,仿佛败者撕心裂肺的绝叫。门后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看不清脸,手中拿着捆绳子,正将地上昏睡的任明捆住。
那人似乎很无奈,他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表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
均衰瞪大双眼,他能看到面前人的表情,可就是看不清他的脸,仿佛有无数黑雾遮着他的面。毫无由来的,均衰觉得这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脸。
“我一直在看着你。”那人放下了手中的绳子,将一只脚踩在了任明的胸口。均衰没有回应,而是看向右手,原本紧握着的手电筒变成了手枪,他将这把枪对准了面前的人:“快把他放了!”
那人却只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将一把含着一泓冷光的尖刀抵在任明的脖颈上,对着持枪的均衰说了句:“若是心存迷惘,那就不要开枪。”
“你到底是谁?”均衰问道。
“你可以叫我……伥鬼”
均衰的手颤抖着,最终还是扣动了扳机。伴随着一声喑哑的枪声,一颗子弹射入面前大笑这伥鬼的额头。
“没关系的,都一样。”伥鬼笑着倒在地上,双眸下移盯着开枪的他。倏地,均衰的额头也出现了一个弹孔,冒着灼烟,他感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千峰万仞,浑身无力地跌了下去,灵魂被穿透,躯体被撕碎。
不远处是烈火灼烧的声响,风声扫过耳旁,跃动的大火将他们身后的影子拉长,火光肆意又猖炽,三年前的二号楼被烧毁,但罪孽依旧无法被洗刷,恶意仍在滋长。
他手边,被鲜血浸染的日记本又浮现出一句话——这全都是你欠我的。
恢宏的二号楼宛若巨兽般静卧在天地之间,乌鸦踞伏在角落,突然飞向地上的尸体。伥鬼坐起身来,眸光落在均衰的尸体上,他轻轻耸了一下肩:“郑吒先生,你逃不掉的。”
乌鸦惊叫,皮肉绽开,白骨露出,一切虚幻而又朦胧。伥鬼手指触及地上的郑吒,脑袋阵阵抽搐,耳朵出现幻听,视界里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尸体的各个部位蔓延而出。
周围的景象恢复如初,均衰握着手电筒倒在地上,他又一次陷入梦中。
伥鬼内心的极度癫狂打破了所有的伪装,鲜红的血水随着意志从额头奔涌而出,他的脸扭曲成一个常人无法做出的表情,旋即变成了均衰的脸,口中念念有词: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