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雨伞的姑娘

幸福的人生大体上差不多，痛苦则有着千差万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青菜萝卜，各有所得。以我为例——美女、金钱未必能动我心，到是喜欢青菜萝卜、还有“四季豆稀饭”，然后，美美地睡一觉，这就是我最心满意足的事情。

长期骑自行车的人没有被雨水浇透过是很少见的。明明是晴朗的天空，走着走着突然就下起雨来，我遇到过好几次了。被雨水灌溉之后，我的“睡眠障碍症”就会缓解，说来也真是奇怪。

我一直骑的是“上海永久”牌自行车，都换了好几辆了。骑着骑着，几十年就过去了，人也到了不惑之年。

回想人生，真是很短暂。从参加工作起，就开始骑自行车。一是上下班用，二是回家看望父母。我善待物品，相信万物有灵，尤其喜欢自行车，爱惜自行车上的每一个物件。

上周一，我查看天气预报——周六、周日白天是晴天，晚上也有月亮。到了周五晚些时候，我看夜晚的天空，星星和月亮都挂在天上。于是，我就高高兴兴打电话告诉父母：“周六要回家哟，多爪两把米，中午还吃四季豆煮稀饭，然后加重语气——四季豆稀饭要少参一点盐，多放一些猪油，吃起来最香了！”

自行车行至高龙镇，太阳开始跳跃和闪动，忽明忽暗。我只是把注意力放在手脚的配合和不断向前延伸的公路上，当我觉察气候有变时，天气已如一位激情满怀的舞蹈家，按耐不住的躁动，激情满怀地滚动起来，紧随而至的是一阵阵野味十足的风和团团厚厚的云。乌云在疾风的裹挟下像妇女的裙子，一遍又一遍地撒向那白晃晃的太阳。

只要是没有了太阳，黑暗和雨水就会不期而至。

我骑着单车继续前行，脑子里开始些胡思乱想起来。在毫无头绪状态中，雨点已经在大地上啪啪的炸响开来，均匀的洒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自行车上，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夏天的雨真是猛啊！

天完全暗淡下来，像是到了垂暮的时分。当雨水下够、下足之后，黑暗就会离开，光明又会回来。几十年的风雨历程，这种天气我见得多了。根据古典书籍记载，在雨水肆意和至暗时刻，鬼魅的事情最易发生。当然，也有美好的故事充斥其间。

遇到这样的天气，我又能怎样呢！意得志满的风四处扰动，雨水在风中酣畅淋漓。街道两旁的居民坐在屋檐下，不管不顾风雨中的我，他们偶尔挥动着手里的蒲扇，驱赶着近在咫尺的蚊虫。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公路两旁的银杏树无奈地摇着头。还有飞鸟在风雨中惊叫和逃窜，它们像我一样没有头绪和惊惶。一辆小车莫名其妙地响着喇叭，从我身旁疾驶而去，公路两旁掀起一片水花。我没有避让，也无须避让。我正在记忆深处寻找规避风雨的地方。

雨水早已湿透了我的衣服，顺着头发在我脸上流淌。来来去去的。当你不管不顾雨水的时候，它又能怎样呢！

无论如何，还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屋檐、废丘、雨棚或者路桥之下------只要是能遮住自行车和一个人的地方就可以了。

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解放初期修建的引水跨过老公路的天桥，名字叫“八洞桥”。我曾经在哪儿躲过雨，是十年前的事情。

我是六十年代后期出生的人，八洞桥比我早些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八洞桥是不幸的。因为风调雨顺，它几乎一无是处了。八洞桥在风雨的腐蚀下，面目全非，却固执地矗立在天地之间。谁会在意它呢？想不起来了，除了在风雨急迫中召唤此时此刻的我，剩下的岁月只能与野草为邻。

我赶跑了一只蟾蜍、几只蟋蟀和数十只蝙蝠，践踏着一片比我还高的茅草——不是我不对，是其它的生物不好。十年前我就是这儿的主，生物没有领地意识只能一边喝风去。

人和车都湿透了。如果说还有干净的地方只有我的屁股和屁股下面的那个坐垫——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座垫一眼。

第四个桥洞之下可以容留一辆车和一个人。感觉岁月也挤占了桥洞下面的空间，大不如十年前的舒适和宽敞。这不重要，容纳下来就不错了。

这个时候，天昏地暗，风雨正积极地闹腾着。以我目前的状况，八洞桥比起那些荒坟野穴还是好许多。人在不同的遭遇下对环境需求也会随之改变。

雨倾盆而下，白天像是黑夜。因为头部昏昏沉沉，身心疲倦，我眯上眼睛，又担心自行车丢失，就把自行车紧靠在自己的身旁，还把右脚放在左边的脚踏板上。尽管我全身透湿，身体冰凉冰凉的，好在是夏季，也不会要人命。心一安静下来，我就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一个多梦的人，有过千奇百怪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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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醒醒，快醒醒！我们家主人担心先生着凉，叫我接老先生到殿内休息。”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我右后方重复着，说了好几遍。

起先，我以为是在做梦，就闭上眼睛不理会。后来，因为姑娘的声音甜美动听又催促得紧，就悄悄地抬起头，眯着的眼睛开了一条细缝——我看到一位身穿紫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的手里提着一把雨伞。

姑娘身体不高，腰肢均匀，臀部浑圆，额头部镶着一个白灿灿的银环，宽窄适度。姑娘的脸部很特别，要不是那圈银环子罩在额头上，她的脸就像一张纯正的四方形。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如此方方正正的姑娘。

姑娘手里的雨伞是大红颜色，伞衣像一层塑料的胶质，光鲜灿烂，抹了油似的。伞柄上印着“康熙甲戌”的字样，伞面上还有四多莲花，莲花有四瓣。伞形为圆面形，伞端的顶部呈扁黄色，黄色顶端有个扁形的小孔，小孔上还挂着一个古色的小铜铃。那铜铃随着雨伞的转动左右摇摆，发出别致的铃音。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小意思。风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天地间一片昏暗，方圆数里不见人烟。我睁开细缝的眼睛故意关闭起来，不是怕。我在心里盘算着，这姑娘肯定不在附近居住——农村有如此貌美的姑娘，早就到城市里打工去了。

我知道很多妖怪的故事，心里明白，这是一个来路不正的姑娘。看了姑娘的容貌和听到姑娘的语音，感觉也不像是来做恶的精怪。我眯着眼睛装起睡来，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老先生，别装糊涂了，我知道你醒了。这雨越下越大了，听到我的声音就不要迟疑，快快的起来跟我走，要不，我家主人一定会责备我。”姑娘说着话向我这边越靠越近。

“看样子，这姑娘是奉她家主人的命令，邀请我到她们家避雨的——人家是好意嘛！”我在心里确定后，就睁开眼睛，站起身，拱手道：“请问姑娘来自哪里，尊姓大名，居住何处，带我去何方？”

“先生高高在上，小女子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我来自海上，名字叫鸠泳，居住在板塔山庄。我的主人姓殿名琸美鸠泳。主人受先生五代恩惠，仰慕先生已久，无以为报。今见先生落魄桥下，邀请先生到殿下小憩，一则避避风雨，二则叙叙旧情。请先生务必不要耽搁时间，这就随我而去——”姑娘说到这里，伸开手里的红雨伞，靠近我的左边，挡住了西边飘过来雨水。

“原来是个日本姑娘，这么远来一趟真不容易啊！”因为姑娘太过靠近我的身体，她身上的珠光宝气散发出来的光彩映红了我的脸庞，但她那冰清玉洁的气质反到让我生出寒意来。

我身体向右边一阵轻微地移动，客气地对姑娘说：“雨还在下呢！照顾好你自己，小小的一位姑娘，让雨水打湿了衣裙，我心不安！”我用手推开姑娘斜靠过来的雨伞继续道，“我不需要雨伞的，都好多年了，你看我厚实的头发，就像一顶水獭皮的帽子，遇到雨水正好使。”说到这里，我用手抹了一把从头发上流到脸上的雨水，然后，用双手分开头发，露出干燥的头皮给姑娘看——白发下面的头皮很干燥，我自己是知道的。

“都已经湿透了，衣服、头皮，还有你的红内衣——如果再磨叽就晚了，爷爷奶奶可要生你的气，四季豆稀饭也莫想吃了！”姑娘停顿一下，她的语气咄咄逼人，目光也逐渐阴寒冰冷起来。

我打了一个寒颤！这姑娘连我内裤的颜色都知道了，再磨蹭下去说不定更加羞人的事情也会让她给抖落出来，老脸搁在哪儿——毕竟，人心就像天上的太阳，起伏不定——就在刚才，我心中就有欲望在升腾沉浮——我赶紧起身，跟在姑娘的身后——很轻松，好似魂魄离开了身体，又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但不跟上又恐生出意外。

我们行走的速度非常之快，很快就到了一个环形的岛屿。一上岛，姑娘收起雨伞，天地一片明亮。我们从一个山坡到达另一个山坡，山坡之间都有钢筋螺丝紧固。岛屿虽然众多，但路面十分的平整。不一会，我们就穿过了一座长长的大桥，又攀附上一段陡峭的悬崖。悬崖的顶部就是一座辉煌的殿堂。

殿堂三足鼎立而起，三面临海，下面是悬崖万丈。大殿四周都是帷幔，呈金黄色。姑娘掀开帷幕，把我让进殿堂后就急退出去。当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发现姑娘正原路返回，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一座山梁，平躺在梁上，眨眼功夫就睡着了。无论我怎么呼喊，她也没有醒转过来，还把红雨伞挂在她的枕头上。我硬着头皮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宽敞得很。殿柱呈螺旋状，像似乌钢铸造而成，如此结实的宫殿，就是遇到二十级大风和瓢泼大雨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殿内温馨静谧，殿里到处都是软绵绵的地毯。大殿中都是床，除了床还是床——这是一个人睡觉的好地方，想睡就睡，十分的安详。没有人招呼我，也没有人出来陪伴与骚扰。

我失眠久了，到了如此安静的地方，不睡觉还要干什么！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坡上，风雨早就停了。我的右脚还放在自行车左边的脚踏上，整过右边身体都麻木了，站了几次都没能立起身来。

“还是赶快回家吧，路程还有一大半呢！这么晚了，四季豆稀饭怕是吃不出味道了——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呢？——遇到了美少女，睡过头了，父母能信吗？”

突然间，我发现了自行车右边脚踏板中轴螺母上边那个“防尘帽”像极了梦中看到的那把红雨伞——我顺势弯下腰，把防尘帽从螺母身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防尘帽中指大小。是上个月我从大街上捡来的。并不是自行车的原配物件。只因与脚踏板中轴紧固螺母大小合适，我就将其罩在螺母的头上。

防尘帽顶端有一个扁形黄色小孔，小空上挂着一个小铜铃。防尘帽的外面印着四朵莲花，每朵莲花的下面都有一个很小的字，连续细瞧是一个词组“康熙甲戌”。

回想梦境里的姑娘，想必就是自行车右边那个脚踏板无疑了。所谓的宫殿正是自行车的座垫。举目张望座垫的下方，我发现里面的空间很窄、很窄，仅能容下一只蟾蜍的大小。

2020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