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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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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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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荣山孟小诺

回家的那条旅途并非一成不变,只要是由外向内,从熙熙攘攘的城市回到父母居住的农村,也有多条道路可供自己选择。

端午节前一天,我骑着单车从合川的小安溪出发,走的是合川到重庆的老公路,在盐井拐进了三汇坝,穿越华荣山,进入溪口,从罗渡方向回的家。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生活的纷纭缠绕渐行渐远。从哪里出发,途经哪条道并不重要,回家才是最终目的。我们经常在这条或者那条道上走,难免不会遇到一些形形色色的驴友和稀奇古怪的人事,时间一长,就习以为常了。

因为经常骑车回家,久而久之,我也具备了“驴友”们生存的一些基本技能,遇到麻烦的人事,往往能化险为夷。

我很少与其他的驴友走在一起,不管方向是否一致,目的地到底不同——野驴们喜欢离家出走,目的在外;我呢,则是由外向内,目的是回家。所以,我只是野驴界的一个“独驴”而已。

因为生活的目的地不一致,我只能独来独往。其实,我对自然也有着无限的热爱和对生命的深切体会,只因为自己的父母还在,不能走得太远,只好在孤独和寂寞的这条道上往返徘徊。

因为在华荣山“一吻千年”那个嫦娥湖景点流连返还,事后又愣头愣脑地在“玉兔变相”那儿矗立了良久,直到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才想起下山。

山上是不允许旅客留宿的,也没有正常旅客歇息的营垒。要下山已经错过了时机。因为担心管理员的呵斥,我就在半山腰阴悄悄的拐进一条小岔道。似乎是自作主张,又好像是鬼使神差。

说是小道,是因为有路可走;但走着、走着那道路就没了。林荫小道被丛林的树枝、杂草和落叶穿插遮蔽着,经过仔细辨别,对于多少具备一些丛林法则生存经验的我,还是能辨认出一些路迹来。走这样的道路,对于有轻度抑郁倾向的我再适合不过了。只是走到后面,有很多小径,不得不扛着自行车往前走,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头。

天完全黯淡下来,白昼已然过去,一轮新月出现在天空,并缓慢地向西转移。我选择了一段视线开阔、杂草树木较为稀少的隆起小山坡作为休息的场所。看上去坡面还算平整,背西向东。山坡的西面是大山,东面是渠江和夜色,无边无际。

我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旅行包,打开帐篷,充满了气垫;吃了少量的干粮,喝了半瓶水;休息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人也有些疲倦,我还是在森林的四处张望着。

华荣山海拔上千米,尽管到了炎热的夏季,山腰上感受不到丝毫的酷暑之气。东面的那一条江河,凭借升腾的雾气和依稀的月色可以看到蜿蜒隐约的江水流向西南腹地深处——要是在这儿居家度过余生,还会有比这更美好的生活环境?即便是在这儿睡上一觉,也强似胜过天堂一宿!

我本有宗教情结,晚年有了出离之心,只是牵挂父母、儿女的情结更多一些;所以,时不时回家一趟,心灵也是一种满足。

借着回家的旅途,偶尔徜徉在深山野岭,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情,即使遇到稀奇古怪的人与物,只要不起非份之心和妄自菲薄,也是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平凡的,我似乎已经尽心尽力了,但彷佛又欠缺点什么。脱离现实的想法一升起,父母的容颜就会浮现在眼前。其实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清晰和明显。

此时此刻,我望着西边绵延不绝的大山和前面雾气逶迤的江河,躯体像是虚脱一般,紧握的拳头就逐渐松弛开来——一些消失在童年的故事,又莫名其妙地浮现眼前------母亲经常打我,我就哭,有时会哭背气,母亲又不厌其烦给我招起魂来------想着,想着,人就像是进入了虚幻的梦境。

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帐篷睡觉的,梦醒后的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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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中,我看到有两个男人走进我的帐篷,毕恭毕敬地站在我的身旁。男人们身体强壮,性情温良,皮肤黝黑,头颅上像是有两只角——这就是“昆仑奴”吧?

自南北朝以来,一些豪门贵族,王侯将相以使唤“昆仑奴”作为门庭地位的象征——在这荒山野岭中,谁家公子、哪家小姐有如此大的势力呢?

两个“昆仑奴”咿咿呱呱,连比带划好半天。他们说的是鸟国的语言,动作也是稀奇古怪——就是邀请我去一个地方,意思我早就是懂了的;问题是我不可能稀里糊涂就跟着两个黑人去到哪个鸟国去?我读过四书五经,也知道一些孔孟之道,无论是现实或是在虚幻之中都能遵循圣人的教诲,中规中矩,没有出格的事情发生过。

因为我的无动于衷,两个黑人奴仆在我身边无可奈何地转着圈子,焦虑不安的样子。这个时候,进来两个丫鬟。走在前面的姑娘到:“啵咕、托比,你们不要再耽搁了,赶紧带先生随我们去!”——后面的姑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掀开门帘。两个黑奴轻易地把我从气垫中提了起来,转眼就过了好几条大道。很快,一座宫殿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眼望去,伟岸的宫殿拔地而起。大殿门上有黑色匾额上书“小诺瑶仙池”五个烫金大字。两宫女一人推开一扇月洞红漆大门。宫殿内灯火通明。

宫殿内有楼阁三层。殿堂周围是由汉白玉石切成的围墙,约三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有琴音和着曲声隐约从中间楼阁中传出。

两个黑奴早就放下了我的双臂,忠厚而略显愧疚地矗立在我的身后。停顿间,楼阁厢房内走出一个老妈子,对领头的丫鬟说:“快将先生带到内阁去,小姐有话要问先生。”说完就在前面引路,我们紧随而至。

内室隔着一串稀疏的水晶珠帘。可见一位姑娘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琴音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溅起朵朵的浪花。内室西边有一张床,姑娘的背影正对着门帘。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有风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姑娘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背影朦胧,犹似身在烟波雾里,除了一头乌发之外,肌肤玲珑剔透,洁白如玉;其容貌之雅致,娴恬绝伦;身后的轻纱和长发随着琴音一起颤抖,那优美的酮体让人迷离,销魂嗜睡。

我的躯体有了一种梦幻般的冲动,滋生出要去拥抱那个背影的本能欲望;意识深处却又生出一些抗拒的声音——“人鬼一途,阴阳两无,人失肉身,鬼损德性------”

我正在欲火焚身、难舍难纵之际,老妈子把头凑近姑娘的身旁,一阵低眉顺眼之后,从闺房里出来向我问话,主要是询问我的家庭基本情况以及贵庚年号,我就如实作答,家里有父亲、母亲,岳父、岳母和妻子,还有一对儿女——儿子是亲生的,女儿是捡养的------老妈子越往后听,那眉头的疙瘩就皱得越紧;不待我说完,迅速折身进入闺房——隔着珠帘,我看到小姐的头在轻微地摇晃,背上的轻纱也是一阵左右摇摆。

老妈子再次转身出来,大声吆喝道:“啵咕、托比,送先生回去;告诉先生,年岁少了,挂碍多了,十年后再来吧。”两个黑奴什么话也没说,本来就说不出人话;事实上,我已经听得十分清楚了。

我突然讨厌起老妈子来,可能是老妈子趾高气扬和奴颜媚骨两副面孔惹恼的我?

“十年后再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来不来是我自己的事情。从来没听说过邪恶的鬼能够欺负正直的人——我要是这宫殿的主人,抽那老妈子两个嘴巴子,踢她几脚什么的是可能的,两面三刀的鬼,真不是人------”我没完没了地诅咒着老妈子------任由两个黑奴提着我的两个肩膀,像来时的一样,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宫殿。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空中不见了那一轮新月,东方露出鱼肚白。我一边收拾着帐篷,一边回忆清晰的梦境,甚觉蹊跷——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我在置放帐篷的小山坡前后一阵转悠,发现了一些眉目;就把帐篷放在自行车的后座垫上,用胶带捆绑好;然后,我从自行车的前置挎包里取出一把扁口螺丝刀,在小山坡的前端枯木落叶丛林里深刨起来。不大一会功夫,我刨出来一块汉白玉石碑;又使出一阵吃奶的力气,终于看清楚墓碑上模糊的字样——“孟小诺”,薨于北魏文成帝丙申三年孟冬——我打开手机百度,查找到“资治通鉴”南北朝纪——公元456年北魏巴东郡郡守长公主,猛小诺,终无月事,未出阁,薨于花信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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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上去抱住了孟小诺,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想活着回来,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又或许是那野鬼嫌弃我父母还在,累赘太多;也不排除是老妈子说了我坏话,才放我出来的?”想了那边我又想这边,“孟小诺的身世,真是值得可怜——因为一直没有来月经,所以嫁不出去,二十四岁之前就死了;在这荒山野岭呆了千多年,也没有找到如意郎君;也可能是野鬼身体上确实有缺陷,又或许是这野鬼不愿加害善良,自己又不去投胎做人,心甘情愿做一个千年野鬼罢了?”

爱只是一种感情,为什么要分同族异类呢?人只知鬼之恐怖,鬼却不知人的情薄。人在庆幸躲过一劫,鬼却宁可错过一生。

我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叹息摇头,说不清楚是在为什么?我用左肩扛着自行车,用右手做着路标,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走走停停,还没有完全走出这道林荫小径,太阳已经从东方升了起来。

2020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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