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不允许我回家,说是天上在下雨。天是在下雨,这如何是好啊!昨天晚上,梦里的我都在寻找回家的路。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在梦里,看似快到家了,道路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越是寻找,越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以至后来一阵惊恐的梦境出现:熟悉秒变陌生,家在哪里?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面目全非。奔跑,寻找,回忆,慌乱---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结果总会苏醒,全身大汗淋漓。不喝酒是要好得多。
早早地起床,一切准备就绪,天却下起雨来。天要下雨,人也要回家。如果不回家,我留在这世上还能够做什么呢?
回家是一种归属,我追求的却在旅途之中。很多的故事都发生在路上。在自行车上看风景,有时近观,有时远眺。无边的尽头,远处的山脉,缓缓前行的自行车,车上的我和伴随我的影子,公路的两边,两边的凹凸不平---所有进入眼帘的美景和图像都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生气和希望。
在回家的旅途中,难免不会遇到流浪的人,偶尔还会遇在旅途中死去的人。其实,没有到家之前,我们都在旅途中流浪。我最在意的不是流浪汉或者已经死去的人,而是临近死亡的人。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三个临近死亡的人与我不期而遇。
谁是最需要帮助的人,答案无疑是临死之人。一旦遇到频临死亡的人时,我会兴奋和激动,全身会出现神经性颤抖。我在寻找什么?就是看到临死之人的那一瞬间。是的,假如,我没有变态,世间令人震撼的故事就在那些“死人”之中。诚然,当我们父母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我们却不在,所有关于他人的故事就会变得虚幻和渺小,求仁未必得仁,世俗间的利害关系,终将一无所是!
与“死人”对话是我存在的最后意义。这里的“死人”是指临近“死亡”或者物理设备检测下的“死亡”,也包含不久的将来要离开我们的父母。难以揣摩的是人心,最难揣摩的是“死人”的心。在物欲膨胀世界,在信仰迷失的今天,在传统文化失节已久的社会:不安,失落,焦虑,对立,愤怒,冲突---进入了一些人的潜意识,尤其令我不安。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一个喇叭声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安静下来需要一段时间,传统文化的修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戾气因为不安而增加,我们要减少或者疏导当下的戾气,关怀临死之人也是一种途径。有的问题并没有随着死亡而消失,最怕的是传说中的来生。说来生就是迷信。当我看到网络里三岁小孩手握工具对抗城管的画面,心乱如麻。
2015年夏季,在回家的旅途中,我遇到了第二个临死之人。要是直接回家,我就不会遇到那个“死人”了。由于手机的电信卡坏了,在我补完卡骑着自行车离开时,看到塔尔门广场新华书店的对面围着一群人,街面上还停着一辆救护车。肯定是有热闹可看。我把自行车靠边,头就挤进了人群。原来是一个“死人”。“死人”躺在街面上的担架上,两个穿白衣服的工作人员要把“死人”从担架上掀下来,有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妇女用脚踩在担架上阻止和争吵着。一个人得了重病,一家人就会受到拖累,医患双方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没有多长时间,我就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死者”是中年夫妻的父亲。患者因胃癌住院,后病情加重,转院途中宣布死亡。医生要求患方自己找车运载尸体,患方当然不同意,纠纷就发生了。
我对着中年妇女说,请把你背着的棉被放下来,给我;中妇女有些迟疑。我再次悲伤地说,不能够把你父亲的身体放在滚热的街面上,刚死之人比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得多,如果直接放上去,对死者而言,他将面临一种酷热的刑罚,这对你们后人很不好。妇女想必是被我煞有介事的语言和行为所征服,赶紧把棉被放下来,解开递给我。
我把棉被一半平铺在街面上,一半折叠在我跪地在街面上的双膝上,对着医生,说:请你们把“死者”抬下来,一定要温柔,动作越轻越好,任何轻微的触碰,对刚死之人而言都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医生迟疑了一下,卷起袖子就要动手。我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说:你父亲此时的离开,既没有提前也没有延后;去吧,他最信任自己的儿女。中年男子推开了医生,和他的妻子把他的父亲从担架上抬了下来,轻抬轻放,动作果然及其温柔。
谁说中国老百姓没有信仰,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一直都是淳朴和善良的。很多传统文化还都在我们血液里流淌。天空中还在下着雨,只有明天回家了;如果真的没有信仰,我也不至于往返于旅途之中。
2018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