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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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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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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案(虚构小说)

有的事情一瞬间就会过去,有的事情一辈子也过不了坎。本周,我就遇到一桩公诉案,一个姑娘把我告上了法庭。

前段时间,我遇到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工作上的事情如此、生活上的事情如此、生病的父母精神也好起来了。人啊,一旦高兴过了头,祸事就会紧随其后。

人生的悲剧有两处,一是万念俱灰,二是洋洋得意。

说来世事漫随流水,算来真是浮生一梦。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父母的精神好,我当然高兴;头顶红红的太阳,内心无挂无碍,自行车上的我意气风华。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笑笑人家痴在前,人家笑我在后面。要知故事来龙去脉,请随作者进入梦乡。

回得晚,睡觉也晚。梦里我被一阵异动声惊醒,说是醒,也只是梦里一瞥——这一瞥惊吓出我一身冷汗,两个鬼使神差般的人出现在我母亲隔窗的房间——母亲罹患脑梗,周末常是我在二楼陪伴;虽不是万全之策,一有风吹草动,多少也能照应一下。

显然,两个公差是冲我而来。至于是如何进来的,我不想多做交代,看过盗梦空间的人都知道,这类差人鬼得很。

差人身材高大,长相威猛,行动缓慢,语言冷峻,穿的都是白衣白裤,像是现在海军着装,这不难推断差人们是来自海上某个岛屿。

“先生,你涉嫌一桩公案,需要接受审判,立即动身,必须配合!” 两差表情冷漠,对我还算客气。毕竟我们文化人,受孔圣人光芒庇护已久,两差执行律令时也有所收敛。

“有传票没有?”现实生活的我警员出身,当过律师,抓捕犯人,出庭应诉,处理民间纠纷数不胜数。梦里的我,临危不惧。

一差上前,递过巴掌大小一张纸来。

“文泽强涉嫌伤害妇女,是死罪,立即接受审判。”后面还标注了一句:“遇反抗可就地正法!”落款是某某洗心岛审判委员会——想一想那些在梦里睡死过去的人多与这些公差突然造访有关联。

“ 看到就地正法处,我打了一个冷颤。”七上八下的我别无选择,低下头颅,飘然下床,随了二差,向室外而去。

到了母亲卧室门口我听得一阵痰湿厚重的呼噜声,感知母亲呼吸不畅通,扑腾着的心越发攒动不安。看到母亲的状况而自己有罪受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望着惨淡的月光,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既然是公诉案,一定有公众参加。”梦我一边走一边想。”

一阵风随人动,说到就到了。梦里人不受时空的限制,做过梦的人就知道。

法庭果真建在一个孤岛上,四周都是水,审判厅又高又大。

审判席上一共有五人,审判长姓陆,叫陆什么,因为距离较远,没能看得清楚。左右的四人,两男两女,应该是陪审员。陪审团上有四五十人在座,加上走廊和过道上的观众,那就多了,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人。

审判长身材魁梧,坐姿端正,皮肤黝黑,穿的也是黑颜色的袍子,袍子上爬满了狮子的图案。无论是人形和图案都给人一种威严的气势。仔细审视,其眼里的光芒更多的是正义,也有些慈祥。

没有法警维持秩序,秩序也是井然。可能是因为旁听的观众太多,能听到一些急促的呼吸和嗡嗡的私语声。

当我从庭审的氛围中感受到公平和正义时,心情开始平静下来。我不再犹豫,迈开双脚,朝向被告席慢慢走去。我感受到观众的目光。整过法庭安静了下来,只有鞋底摩擦地面上发出来的沙沙声,不是惶惶,不是徘徊,是一种坚定的脚步声。我站上了被告席,稳稳地坐了下来,缓慢地抬起头来,朝向原告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又开始向原告的方向聚焦。

原告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脸儿圆圆的,像十五的月亮,头上扎满了花瓣,五颜六色,层层环绕。姑娘身上有被击打的重创,在头之下胸腹之间。腰杆周围缠满了绷带,绷带上全是墨紫膏状的血渍。姑娘的腰部似乎已经不能承受头部的重量,整过身体前倾斜靠在座椅上。受这么严重的伤,还能坚持出庭,说明其内心不服和对加害人仇恨致深!

“原告的脸型看上去是有些面熟!难道她的事与我有关联?”这种猜测是基于被告身份的一种自我揣度。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我不曾对谁下过如此重手?”

我只能坐上被告席上等待!

我叫蒲公英,今年十五周岁,草本族,菊目科,头状花序,冠毛绒球粒。我的家住大江南北,是一个有势力的家族。我的另一个名字叫随风而去的爱。原告请求的事项:判处被告死刑并立即执行。事实和理由:昨日深夜,被告骑着一辆焉气的自行车在双龙湖长下坡27公里1265米处,在黑夜的掩护下,从自行车上向我扑来,撕烂了我的衣服,伤害了原告。原、被告属于不同的物种,也不是一条道上的原住公民,本不相识。三十年来,被告往返于合肖路。每年六月,母亲都要叫我们外出放风,用人间语言描述就是招摇过市、寻找爱情。不曾想我们纯净的爱已被被告觊觎已久。直到去年,我的祖母才告诉我,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每次经过屋前都会向我们挥手致意,还会用人语说:“嗨、蒲公英,你们好啊!”每每如此。

审判长,请想想看,我们祖祖辈辈从未得到过人类的赞美,哪里受得了人语的引诱,尤其是我。听祖母说这男人往往夜深人静时才会路过,坏人与黑暗相伴,被告作恶之心路人皆知。起先,出于好奇,每到黄昏的时候,我便将头使劲地往外伸,伸向远方,望着公路的尽头,望着空气里的尘埃,期盼那随风而至的男人——那个被祖母们传说的老男人,人老色衰,他可能也爱我们家族,我们都愿意见到他。幸运的是,我们真的不期而遇了;不幸的是,被告却是一个色狼。

审判长,被告涉嫌两种罪:一是侮辱妇女,二是故意SA人。原告陈述的事实有完整的证据作为支撑。一组人证共计四人:两男二女,他们的名字叫黑夜、乌云,蚯蚓和蚂蚱;一组物证图片三张:被告撕烂原告的衣裤粘连在自行车轮胎上的碎片,1265米公路上的一摊血痕以及被告在双龙湖清洗过的水印。原告方请求法庭判决被告死刑,立即执行。原告蒲公英,原告代理人黄花地丁。

早有蚯蚓、蚂蚱这些证人出庭作了证以及差役扛过来的自行车和一些公路上的碎片、山水方面的照片在我面前一一展示。所有的证据显示,原告方所言属实。法庭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被告。

一股悲凉再次从我的内心穿透全身。昨天的我确实在双龙湖长下坡处摔了一跤。那时我忘记作为一名骑手应当遵守的谨慎与小心,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身上、车轮上沾满了蒲公英的绒粒和碎汁。

是我害了蒲公英和她的家人,这是事实。只是,家有父母妻室儿女,只能竭力辩护,不求完全脱罪,但求活着回家就已万幸。

我把悲凉吞进肚子,坚毅的品质开始从内心一点一滴地积聚力量。我完全有必要把人的内心世界和不同物种对损害后果秉持的不同认知向法庭做一个完整的陈述。

审判长,原告受到的伤害与被告存在关联这是事实,但被告认为原告起诉的伤害罪和SA人罪都不成立。首先,作为被告的我是人,而原告蒲公英是植物,我们是两个不同的物种,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从来没有某世人侵害某花朵的说法和既成事实。我分析人类对花的爱可能会被花类误会,毕竟,植物界的思想与交配比起人类来要简单得多。其次是SA人的问题,原告错误地把被告对原告的爱理解为侵害,继而以错误的逻辑把人类中的意外事故演绎成SA人案。审判长,SA人要有动机,请审判长和陪审团站在人类的角度来思考:一个骑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的男人在深更半夜去伤害一朵蒲公英,这种童话故事只会让人笑掉大牙。第三,关于生命的问题。原告所称的死在我们人类来看是有争议的,植物的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在永存——我提高了声音——审判长,请看我衣袖上到处都沾满蒲公英的种子,请问这是生命的延续还是一种伤害?第四,也是本案争议的焦点,那就是该案的责任由谁承担的问题——这里涉及到“物种空间”问题——原告的脖子伸得长了,进入了人道。所有的物种都有一些共同的缺点:由小变大易,由大变小难,喜无生有,怕有到无。无论是人类或者其他物种都要有空间意识,守住边界是生存的基本规则;低调、谦卑、隐藏是好好活的关键。事实上原告显山露水,触碰底线,越过本位,完全是被狭义的爱冲昏了头脑。不要说遇着人类和疾驶而过的车辆,一阵风也会让她灰飞烟灭。这说明原告简单、妄为,不遵守物种秩序和宇宙规则。审判长:我认为原告的起诉只是噱头,或许------

“反对!”“反对!”黄花地丁冲着审判长大声喊道,与此同时,原告席上还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循声望去,我看清楚了原告那张苍白而噙满泪水的脸,恻隐之心顿起,把“企图人道”四字闷在嘴里,止住了冉冉上升的求生欲望,艰难地低下了头。

审判长,不要被被告美妙的语言所迷惑,我们这里还有书证一本,完全可以看清楚被告的真实嘴脸。说话间,黄花地丁拿出一本手抄的“思想备忘录”作为补充证据向法庭出示。

原告代理人用手指着备忘录读道:“被告52年来想女人58079次,天天都是三次以上——”代理人停顿一下,“我着重强调的是,被告想的其他漂亮的女人——也正是基于备忘录的记载,我们推测被告半夜三更回家照顾父母是假,伤害我们家族姑娘是真。审判长,请可怜我们草本家族。族中人本分老实,多寄居荒郊野外,不图富贵,不与人类争利,不与动物争道,不与合抱之木争那满月之辉,偶有越界也是出于好奇又或是为延续子嗣------”

黄花地丁后面说了什么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看来是必死无疑了!”冷汗又开始从脸上往背脊处流。

我之所以汗流浃背是因为黄花第丁所言非虚,我确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女人,不曾想到加起来的念想会如此多——居然有物种记住了人的思想,这在人类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审判长对于呆若木鸡的被告没有给予更多的同情,而是认真地查看“思想备忘录”,一页一页翻看,然后把头抬了起来,义正词严:“原告举证断章断句——继而阐述:被告想女人58079次,止念58058次,念头不止22次,泛滥成灾1次——被告思念父母101359次,回家看望父母1685次,用私房钱给父母买肉包子9361个------”

听着、听着,我的内心又冒出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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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合议庭合议,审判长认为:蒲公英越界在先是造成自身灾难的主要原因,因为被告的行为损害到蒲公英家族也是事实。审判长最后宣判被告无罪,只是责令两个差役打了被告五十个板子。

第二天大早,我从梦里醒了过来,想起夜里的诉讼心力憔悴;退下衣裤反复斟酌,臀部处有红丝线伤痕几十条。用手一摸,还很疼。

用双手搀扶着墙壁,我勉强走到母亲的床前,母亲还没醒。

我端了一杯温开水放在母亲床边的一根独凳上,骑上单车向着城里的方向走了。

经过一夜诉讼往来,人很疲倦。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想那些在睡梦里死过去的人或许也有我类似的经历;遇着不孝顺父母的人,不被判处死刑也会被公差活活打死;像我这种侥幸活着回来的已是例外。

因为臀部的问题,自行车上的我不敢使劲用力,上班肯定会迟到,向同事说起梦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相信。

审判我的人姓陆,是一个正义的人。我敬佩这类代表正义而又善良的人,愿意为他接递纸墨和传唤证人。

2021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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