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家里有两个暖水瓶。绿颜色的暖水瓶是母亲的陪嫁品,已经使用了六十年;红颜色暖水瓶是重庆农商行成立初期的赠品,至今已有十年之久。两个暖水瓶并排放在父亲的卧室。一新一旧,一个使用,一个不用,时间久了,差别十分明显。绿颜色的水瓶因为积年累月的使用,瓶身斑驳光滑,满目创伤,松动的木塞都快要掉进胆瓶里了,但是整个水瓶却是干净的,家人们都喜欢去提携它,使用它;红颜色的暖水瓶尽管是新的,一直没用,瓶身外面积满了灰尘,胆瓶里是些斑块和水垢,样子不堪入目,人人敬而远之,成了一个摆设品。
最近,父亲的肠胃到了半夜就发烧,灼热打嗝,睡不着觉,已经有好一阵子了。父亲爱喝酒。父亲眼睛是瞎的,在哪儿找下酒菜嘛,都是抱着酒罐喝。农村说的“喝寡酒”。“寡酒”伤肝,伤胃都可能。我把酒罐都藏了好几次,也不知道父亲喝的酒是哪来的?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喝了冷水,或者衣被薄了,凉了腹部。
过了立冬,下一个节气就是小雪。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开始注意那个被灰尘积满的红色暖水瓶。
我把红色的暖水瓶拿出来,先用高粱苗扫帚扫去表面上的尘埃,然后用洗洁净洗去外壳上的尘垢,最后用抹布细拭瓶身上的斑点。至于瓶胆内壁上的水垢,单用清水洗不尽。我先是用开水烫洗,然后把一些书纸撕成小块,放在内胆中,再在热水中放一勺盐,注入胆中,左右、上下摇晃,反复几次,放在亮光下,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睁开的眼睛往里望,内胆上是否还有水垢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多久,我已经把暖水瓶打整得干干净净。正当我志满意得之时,母亲却对我说,红色的暖水瓶不保温,所以才没用。我听后很沮丧。便把那暖水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张望,观察,没有发现哪儿不对劲。母亲却对我说,用眼睛看不出暖水瓶的好坏,要用耳朵听,里面有“嗡嗡”的响声才是好的。于是,按照母亲教给我的方法,我把暖水壶的壶口对准我的耳朵,胆瓶里是有“嗡嗡”的声音。左边耳朵听上去,里面有“嗡嗡”的声音;右边耳朵又听上去,里面还是有“嗡嗡”的声音。我高兴地对母亲说,水瓶是好的。母亲却说,“嗡嗡”的声音也可能是一种错觉,老人家信誓旦旦地说,只有把开水倒进胆瓶,用手摸胆瓶的外壳,如果外壳不变热,那才是好的。我又按照母亲教的法子,再次检验起来,摸着,摸着红色的塑料壳便有了温热的感觉。我相信“母亲说的是对的”。
我还是有些犹豫。一时不能确定母亲教给我的“经验”以及红色的暖水瓶到底保不保温。艰苦的岁月,“经验”是有局限的。一阵反思后,性格从犹豫中坚定下来:“周六不回合川了,我要用时间来检验真理。”
躺在父母家老式的木床上,辗转难眠。我们家贫农出生,我睡的那张床原本是一个地主家的,地主被镇压后分给了爷爷,然后到了父亲的手里。每次回家,我都是睡在这张床上,一般都能安然入睡。
窗外下着雨,我不明白冬天的雨水为何总是下个不停。父母很节俭,一到下雨天,便将一个铝制的大脚盆放在屋檐下。上午回家的时候,脚盆里的屋檐水已是满满一盆了。父亲却不准我移开,说是接满了,好洗红薯。这便是屋檐水点点滴,一点一滴不外溢。你看那些大户人家方井高檐,雄伟壮观,设计很讲究,古时谚语“肥水不流外人田”是有来头的。
“哒、哒、哒------”,“滴-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从屋檐水下滴的缓急分析,至少有三个水槽的屋檐水流向了洗脚盆。这也说明,三个瓦槽向下流动的水量并不均等。“哒、哒、哒------”,“滴-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昨晚的雨下了一夜,屋檐水流了一夜。昨夜的天不属于我,地不属于我,只有天地之间流向洗脚盆的屋檐水属于我一人所有。
“喵”、“喵”、“喵”,我们家的猫来到我母亲的床前,叫了三声,然后离开。每天清晨都是这样。当猫离开的时候,母亲就起床了。
我翻身下床:“啊,红色暖水瓶的水是滚烫的!”我卷曲着舌头,裹吸冷空气,伴随着一种觉知,在嘴巴里努力搅拌着,最后,一口热水吞进了肚里。
2018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