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旅途中,我看到一个孤独的螺母,被卡在人行道上两块地转的缝穴之间。地砖是黑的,螺母是红的。准确的描述是倒立,不是平躺。螺母的头部向里。用人类形象的比喻:好比一个呆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在没有出生之前,只能永远倒立在母亲的子宫里。
不是因为看见了螺母而驻足不前,而是驻足不前时看见了螺母。螺母全身是锈,深红色的锈迹深深嵌入到两块黑色地砖的机体之中。这个螺母,在这缝穴之中至少呆了十年之久。“唉,可怜的螺母!”我怜悯地注视着她,长长地一声叹息。
“哥哥,是在为我叹息吗?你真是一个稀罕的人啊!”一个娇艳欲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清脆而古怪、听得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哥哥!”哪个在喊我哥哥?我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这是一个新农村建设示范城市,高楼林立,街面上空旷孤寂,冬天的傍晚,冷风嗖嗖,毫无生气,视力范围之内不见一个人影。
“哥哥,我在这里!”声音从地缝之中再次响起。“在这里,你的妹妹在这里!”我狐疑地望着地上的螺母。
“是的,就是我,千真万确。哥哥:请你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疑神疑鬼。跟你说话的是你的妹妹,就是你注视的螺母。请相信自己:你没有病,也不是幻听。他人没有这个艳遇,因为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声音,说明,你有真善,我也愿意付出真意。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沦落成为他人的情妇。我们是同样的命运体,我们依靠人类体现价值,人类依靠我们链接世界。在同一个星球,只是帷幕之间,既然是你拉开了这层帷幕,希望最亲爱的哥哥,听听妹妹的诉说。”
“哥哥:为了这个个城市的建设,我离开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生我养的儿女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十年前,我又失去了我的丈夫。就钢铁物种而言,虽然,我们是铁石心肠,意外发生时,也有多愁善感。失去我的丈夫,完全是你们人类的一种错误。这是一种彻骨铭心痛,就像你们爱情书籍上描述的一样,离别是多么的伤心和痛苦,女人离开男人是何等的凄惨和孤独。”
“哥哥,亲哥哥!”“称呼你亲哥哥,不是冒昧,这个称呼你也一点不吃亏。我现在的身体是很肮脏,还是一个寡妇,但是,以千年的寿命来计算,我比你年轻十倍。从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没有叫苦,没有喊累。如果,我丈夫还在的话,我愿意再活五百岁。现在,女人离开了丈夫,只能独处。”
“哥哥,我不批评、也不损毁,凭心而论,没了丈夫,哪来的工作,哪来的欢乐。造成目前的现状,我没有责任。哥哥,说真的,再大的压力我们也能够共同承受,我不能够理解的是你们人类粗俗:那一次,在一百米高的钢架上,因为工人的疏忽我失去了丈夫。工人还狡辩:是我丈夫三心二意抛弃了我、还说是我移情别恋离开了丈夫。”
“哥哥,我的全称叫防松螺母。请你看一看我的头部,我的头部上面还有一个帽子,这种身体构造就是为了防止离间计,造成我们夫妻的分离。我们都有深厚的内涵和交错的凸轮,我与丈夫完全具备了契约精神,任何震动和外界的压力只会使我们夫妻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那一天,我的头被掐在三个厘扳手的嘴巴中,一张剧烈的疼痛和天旋地转,分离,已经无法避免。说什么三心二意、移情别恋你们人类惯用的笑话和天大的谎言。”
“好了,哥哥。当我看到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结对离开这个城市时,我的心在滴血。在经历千奇百怪的遭遇后,被一个酒鬼踢进了这个缝穴。整整十年啊!哥哥。我看到了这个城市的兴起,也看到了他的没落。这里阳光稀少,也没有新鲜空气。城市兴起的那一刻,到处都是匆忙的脚步,不期而遇的是人流,是尘土,是雨水,是噪音。十年之后,这里的景象天翻地覆,人流,机器轰隆隆而来,又潮水般而去。寒来暑往,秋去冬来,盖在我身上的是白色的丧服,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人类称为雪花,是浪漫,到了我的家,那个缝穴,是毒药,是硫酸。好心的哥哥啊,我内心有多伤痛,只看脸:不是泪是血,你认为好看吗?说好看,是在欺骗。其实,我只有十六岁,在人类,情窦初开,现在的我,却成为缝穴中的寡妇。没有怨恨,相反,充满了期待。人们看到的或许根本没有遇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一颗火热的内心和血泊中的金光灿灿。”
“哥哥,我完全能够理解人类的思想和感情,我知道你们追求的是公平和正义,这也是整过星球具备的普遍真理,那就是万物应该得到的承认和尊重。现在,亲爱哥哥:我们不期而遇了,我不指望和我丈夫再相遇,再相见,重新工作,热火朝天。我也不指望你带我回家,为我出人头地,伸张正义。但是,我只提一个小小的希望:这缝穴,太刁钻,倒立姿势,女人遇到了,太难受,太难堪。只要你愿意再驻足一秒,再专注我一眼,弯下腰,为我翻转身,我注定是你的情妇。”
2018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