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车

我哭的是一辆自行车，哭过之后就不要了——人已经老了，走不动了。

我一共买了四辆自行车，都是上海的永久牌。

前三辆车价格不贵，一辆车可骑十年。我要哭的这辆车花钱最多，使用时间很短。一想到不要了心里就感伤起来，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就哭了一场。

冬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我不喜欢女人哭的模样：抽泣的样子不好看、嚎啕的声音也不动听；我哭车时，不抽、不泣，面部表情不多；哭了不说，是没有人知道的。

我哭车的那一天正下着雨。人不知道我哭了，自行车也不会我的意；既然哭了，人车都不领情，心下不甘起来！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就用文字记录下来。

我是上周哭的车，哭了大半个下午。先是天上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水在风中哭哭啼啼，接着是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在地上呻呻吟吟，最后才是我迎着雨水望着锈迹斑斑的车在风雨中流着泪水。

其实，我是可以不哭的——骑一辆破旧的车在那风雨中踽踽独行，走着，想着、望着------人就感伤起来！

三年来，胯下这辆车，受过多少委屈？人若是知道了，没有不哭的道理！

我的家住在七楼，是单梯房，没有业委会管理。

刚买好车那一年，因为稀奇，就把单车存放在家里——从一楼到七楼扛着单车走，上上下下数不清有多少回。

人满五十，气力开始衰减，膝盖也疼痛起来；几百个日日夜夜负重而行，爱车的那个情慢慢淡了；时间一久，新车变旧物，人也倦怠下来。

第二年，我把单车改放在楼梯单元一楼的过道上，一放又是一年多；这行为是省去了人不少力气，自行车却遭了不少罪。

占道的车不受行人待见：有人咒骂放车辆人缺心少肺，也有人骂着自行车不是好玩意，尤其是一些搬运物件上下楼梯的业主受到阻碍时，举起一脚就踢向自行车——车轴、车盘、车轮、车脚踏、车屁股，哪个位置都没有少挨揍！

也不知一年下来有多少人踹过我这车，留下多少脚印；踹的人多了，车脚踏板就歪了，主轴也松动了，尤其是变速器受外力冲击移了位——位置稍动链条就易滑落——重新上链条就要弄出满手的油污来，一时半会擦不掉、洗也去不净，反复遇到这些烦心事，我对车热热的情儿越是冷落下来。

有一次，我负气把自行车锁在楼底露天坝上一根天然气的管道上------

第二天，我发现一楼过道间停上了一辆白颜色的自行车。

车位没了，我也不争。

看着那小白色自行车病病怏怏、乖小怜怜的，经得起几脚踹嘛？我感叹过道的窄小也怜悯起小白车和想想那车的女主人------

果不然，没几个星期下来，小白车的好几根辐条钢丝变了形！

我可怜的车从此就裸露在天地下了！

离开楼梯间庇护的自行车经过几月时间的日晒雨露，锈迹儿就出来了：一处、两处——我就用水洗啊洗、用布反复擦、用油抹，又弄出一手的脏来；越是往后，锈迹儿出现的地方就越多；看着、看着，就不愿意动手了。

一辆车，两三年下来，需要修理的地方就多起来，尤其是摔倒过、碰触过、用脚踹过、日晒雨露的人力车；修车儿钱啊比买车还贵；换上的部件又需要磨合、新旧零部件就会接二连三出现问题。

不要车的想法一出现就印在了心里头、日日剧增，一到舍弃的关键时刻又感伤犹豫。

吵嚷着要把孩子喂狼的父母，真丢孩子时就会有狼嚎一样的吼声；骑车回家的人看到车就会联想到父母，没了车骑心里不舒服。

双龙湖大坡是回家旅途中最陡峭的一个长上坡了。逆境而上不像随波逐流那般轻松自在；新车时，这33速的自行车骑着也不十分费力。

自行车的变速器坏了就跟人得了抑郁症一样。人在长上坡骑着这不着调的车儿，情绪就会变得糟糕。因膝盖伤痛发作，这近乎两公里的长上坡让我辛苦异常。

自行车中轴有了空隙，骑车人越用力人车就越晃动，并发出一阵唉哟、唉哟的声音，分不出是车在泣还是人在叹？至善之人或许能听到，即便穷尽了物理还是说不清。

车不能负重人也衰老了，加上一些雨水被风儿吹在人脸上，情绪就会失控！

其实，我哭车、与天气真有关联，冬天的雨我不喜欢：点点滴滴、稀里哗啦，哪能让人高兴呢；还有自行车的破损、用上力膝盖就揪心痛，可是，不用力，前方的路就走不完——希望啊、感伤啊，都在旅途中！

雨水越下越大，心神越来越涣散，上坡越是用力——舍车的心就越是坚定起来。

到了双龙湖公交车站，我下了车、收了伞；把车停在站台边，抖落身上的雨水，把身体斜靠在条凳上。我下定决心：不要这破玩意儿，对着车好好哭一场，两不相欠！

一说不要车又想到家人。看到漫天的雨水、雨中的自行车和条凳上的自己，我真的哭了起来------先是眼泪一粒一粒装进了眼眶，不去管理也不去干预，泪就随着湿湿心往外走，装满了眼眶就往脸上流——我不挥手，也不低头，眼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在脸上形成一条线，待到下坠时，犹如断线的珠子透明，到了地上又连成了一片，向着更低的地面流淌；雨水越多，地面上反而干净起来。

一整天了，雨水也不停；眼泪不是冬日雨，岂能连夜滴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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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先是一阵哭泣，随后阵阵嬉闹声，走时又是哭哭啼啼。

有子女的父母离开时，做子女的免不了一场哭；有父母的子女离开时，做父母的哭得更伤心。

这车比不得人：无父、无母、无儿女，车陪伴我一程、我也哭车一回。

物件毕竟是物件，不可能一直留在人世间！

重物太过，势必轻薄父母。嗜欲太深，反而误了人道，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

哭过，人对车的感情到此为止。天色已晚，前面就是父母的家；我不敢再逗留，擦干眼睛抬起头，也不再顾忌雨水；上了单车，回家去了。

2021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