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骑自行车回家,已经有几十年了。
上海永久创始于20世纪初,曾以生产闻名的“永久牌”自行车而誉满全球。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行车是高档代步工具。那时,农村娶媳妇用永久牌接新娘子算是耍酷的了。
八十年代初我就开始骑自行车。高中时期一位“李”姓老师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我就借车来骑。那时,骑上一回可不容易,借人家的车理由充足了才行,我毕竟是一名学生。
小车多起来后,我还是骑自行车回家,一直喜欢永久牌。
骑车有骑车人的喜悦,骑车有骑车人的忧愁。
我骑自行车时速度比较慢,无论到哪儿,总是把时间预留充分,这样骑起车来就轻松,不争先,不抢道,像人走路一样,很少出现事故。过红绿灯什么的也不争抢时间。一路行走,夏有蚊虫跟随,秋有落叶相伴。多余的功夫还看一些路边的树木,树木下面的花草,花草丛里乱飞的昆虫,昆虫飞行中的空气,以及斑马线上焦虑的行人,公路上疾驶而过的车辆——我看到最多的是环卫工人起早贪黑的背影和斑马线上行人匆匆忙忙的眼神。有时,我也把视线收起来,闭目于车上,用耳朵专注聆听,一瞬间也能听出百灵鸟儿的歌喉,雄性画眉的叫声------
除了回家看望父母,上下班也骑车。
令人喜悦的是骑车使得我体内血液循环加速,因为大脑摄入了更多的氧气,我看问题,想事情一下子就会明白过来。很多时候,骑在车上的我,方能感觉生活的自在与自由。所以,遇到烦心事,就把车骑到路上走。
令人忧愁的地方也很多,骑车时间长了,前列腺发起炎来,腰椎也落下了毛病。遇到下雨天最麻烦。西南的天说下雨就下雨,一年四季不被雨水浇透过几次算不上真正的骑车人。除了雨水,还有冬天的风。只要有缝隙,穿再多的衣服,风也进得来——脚裸、膝盖等关节部位最易着凉受湿,时间久了就落下关节疼痛的毛病。于是,我就吃药来对抗疼痛,药吃了不少,疼痛依然在,车还是骑。
因为疼爱,我骑永久很少用尽全力。上陡坡我愿意推着车走,坎坷大一点的路面就绕行,有时也把车扛起来。
一年四季酣畅淋漓的骑车也有几次——长下坡处——花草树木急急隐退,昆虫飞鸟频频礼让——也遇螳螂挡道的时候,还有一些不识趣的蚂蚁,以身试人挡车者瞬间飞灰湮灭,这就是骑车人志满快意的时刻。
最近我搬了家,从7楼的单梯房搬到一个有车库的小区居住。
小区很大,能够容纳成百上千辆车的停放,地理位置好,规划人性化,有小车位也有自行车位。自行车停放不收钱。于是,我买了一套底楼的房子,虽说是二手房,感觉是一个善良的居所,最主要的是自行车有了搁置的地方,心里十分满足。
搬家的时候,第一个先处置的物件就是自行车。有小车和小车附近的位置我都不敢搁放,只有把永久搁置在自行车位里,心里才踏实下来。安置自行车与安置媳妇区别并不大。
妻子回农村老家赡养父母,儿子工作在外,陪伴我的还是永久。
我与永久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一时半会用语言也形容不出来,举几个例子来说。
住单梯房时,因为永久挤占了人行过道的位置,被搬家的业主踢坏了变速器,那一次,我急着回家看望父母,推着单车上了路。路上,我一边上下不断滑落的链条一边往回走,走着走着雨水就来了,风雨越大,面颊上的雨水越多。看着雨水中艰难前行的永久和路上的行人,我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自行车上的我,人是弯曲的,雨水则是直线下来,有风的时候,雨水又顺着风倾斜,遮挡不住。总之,我和车都被雨水恣意妄为几个小时,自然而然的,人就默默地流起泪来——我不喜欢大哭大喊——半生来,酣畅淋漓的痛哭我一次也没有过。其实,所有的雨水没有必要在面颊上来来去去,为何不从眼角直接坠落?我哭一阵脚下的自行车,又哭了一阵在风雨中行走的人,家就近了,紧缩的心又伸展开来。
有一回,自行车刹车在双龙湖长下坡出了问题。我使劲逮住刹车,人与车还是一阵左右摇晃,发出咬牙切齿呻吟声,最后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的一团蒲公英的草丛中。除了伤害一些蒲公英的根茎和花朵,人车无大碍。我把自行车搀扶起来,停靠在蒲公英的旁边,心平气和地说道:“永久啊,永久!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不曾轻待你,你也不要抛弃我伤害我,你这么急着要飞往蒲公英的地方,想必是喜欢上美丽的花朵!”我把自行车安顿好后,坐在土坎上继续自言自语:“既然是喜欢花,那就停下来吧,好好看一看,只是,蒲公英太娇嫩,比不得你们钢铁类物品——动作太大,就会对蒲公英家族造成伤害。”
我敢肯定,永久与蒲公英在相互默默地注视,至于植物界与物品类有没有感情交流和语言的基础,我不会胡乱猜测。只要出现相互的亲吻与拥抱,在人类看来,就是爱情的征兆!
我对自行车的爱由来已久。看到蒲公英与自行车在相互对视,孤独的我,一阵酸楚从心底涌起。我默默低下头,这一低头,居然发现蒲公英花丛下有三只蚂蚁咬住了一只蝴蝶的翅膀。折了一翅的蝴蝶奋起反抗,怎么扑腾也不能离开地面。蚂蚁从蝴蝶的左侧发动攻击,战术效果明显,蝴蝶明显处于弱势,体力不支,如果没有人类的帮助,它只能成为蚂蚁主食——看狂蝶采花时恣意妄为,顷刻间却着了蚂蚁的道,干戈声中折下翅膀,真是丢人现眼啊-----
我不愿意介入动物世界的纷争,我把视线转移到永久与蒲公英家族的情爱上。我不确定物类世界与植物世界是否存在真爱,但作为感性世界的人类,“我”对永久的爱源自于人类具备的普遍真情——没有嘘寒问暖,没有虚伪之情,除了真心和实意,还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抚摸与接触——试问物与物、人与人,几者不分离,几人能到底——话说回来,父母不在身边,妻室儿女天各一方,多数时间,我只能把脸埋在口罩里,依附在车上,踽踽低头,有时也抬头望天、踯躅徘徊------走着走着,熟人少了,同事陌生起来,好朋友东南西北,儿时的玩伴不相识——只有永久不言不语,默默相随-----有时人在上车在下,有时车在上人在下,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排而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永久开始褪色,人也慢慢变老。
人生是一个过程,永久也只是一种传说。人生百载难逢,永久也百年不到。永久承载人生是物品存在的理,我爱永久似亲人是人的真心实意。
漂泊在外的人啊,几人不想家?为了生活,不得不滞留在红绿灯前,穿梭于斑马线上。没有永久的人生,只有想家的人儿!那些匆忙的人群中有他人的身影,也有我的妻儿。伴随着爱意和至善向着家的方向,姗姗而来。人与车,犹如恒河之沙,尘沙泛起之时,漫天都是希望------只要时间在流逝,血液在流淌,就有人与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文泽强记录于2022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