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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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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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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玫瑰(回家旅途系列)

钓鱼城山上有一簇刺玫瑰,生长在山崖悬壁的夹缝中。其家族春去冬来,世代不息。因为崖壁陡峭,行人难以触及,所以,刺玫瑰冬枯夏荣,四季交替,生长至今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

刺玫瑰到底是何年何月出现在钓鱼城山上,很难考证出来,但从其根部腐朽症状和其家族从山上到山下一路漫长的生长历程算下来,是有几百年了。

钓鱼城是渝州知府余玠在南宋淳二年开始筑山建城而立。1258年,蒙哥大汗挟西征欧亚非40余国的威势,分兵三路伐宋。蒙哥亲率的一路军马进犯重庆,于次年2月兵临合川钓鱼城。蒙哥铁骑东征西讨,所向披靡,然而在钓鱼城主将王坚与副将张珏的顽强抗击下,却不能越雷池半步。7月,蒙哥被城上火炮击伤,后逝于温泉寺。

我想刺玫瑰家族是见证过南宋那一场长达36年的战争,经历了炮火的洗礼。为何这么说,我们可以从刺玫瑰祖根伸入到山崖石缝最深处窥见端倪,如果不是为了躲避人类战争,为何老祖根要盘根错节在坚石崖缝的深处!

小时候上学、成年后回家总能看到这簇刺玫瑰。那时,刺玫瑰家族在山崖上距离公路人行道有几公尺远。她们的根部长在石缝中,头部向东,横向伸展,整个身体悬浮在空中,巍巍颤颤煞是好看。整个家族生长缓慢,但长势自然。

刺玫瑰的先祖选择在崖壁上安家并逆势上行,是为了远离人类,回避复杂多变的人与事。但是在后来,她的家族却选择了下坡行,一条亲近人类的道路。

难道说人世间不好,这倒不是,人间是美好的。人间有爱,有真情,有俊男有美女,有许许多多的抚摸与赞美------但是,人世间也有欺骗,有抛弃,有谎言,有战争——始祖的心明亮着,刺玫瑰的子孙没有阅历和经验。

在东方这片神圣的土地上,美丽的山河蜿蜒曲折,过往的岁月伴随着战争绵延不绝。就拿钓鱼城保卫战来说,一场战争打了36年,成千上万个炮火连天,有几个种族能够在熊熊的烈火中存活下来?刺玫瑰家族是个少有的例外,完全凭借她们先祖委曲求全的身躯和盘根在石缝生存的意志。

钓鱼城保卫战结束后,始祖把身躯从石缝里伸展出来,她沐浴着阳光,吸足雨水,伸展径脉,全心全意抚育后代。闲暇的时间,她也聆听着玫瑰花儿怒放的痴痴声,雄性蝉鸣的瞅瞅声,风吹杨树的沙沙声,嘉陵江畔的流水声------四季如此,周而复始。

50年前,刺玫瑰家族整体生长趋势向上,这种沿着壁缝横向的生长方式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凭借始祖造势的能力,她的家族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登,虽然生活很辛苦,但是安全,她们越往上行离人类越来越远。

又过了50年,始祖的精力不如从前,枝叶逐渐枯萎,根茎慢慢腐蚀,根部的水分仅能维持衰老的自身,已无养料供给她的子孙。

老祖根累了,开始闭目养神。

“好美呀,我爱你!”------

在老祖根闭目养神的过程中,刺玫瑰的子孙们听到了人类的赞美声——他们往上走,这种赞美的声音变得稀少;于是,刺玫瑰家族踮起脚尖,转过身来,竖起耳朵,如痴如醉地听着人类的赞美声;她们的心彭拜起来,匍匐着躯体,长势向下;刺玫瑰家族离人类越近,听到的赞美声越多!

“好美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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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年后,当始祖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子孙后代已远离了自己——整个家族已经靠近了地平面——老祖根一声长叹,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阵劲风吹来,天旋地转,她的头部和躯干瞬间迸裂成数段,随风盘旋,尽数坠向谷底深渊------

老祖根深深地爱着子孙后代!她拼尽全力,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漫山遍野的尖刺,均匀地散布在其后代的身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把身心和精神投射给了子孙。

玫瑰家族嫩绿、多花的枝或茎上慢慢长出刺来——这些带刺的枝条警告着人类和草食动物,她们除了保护自己还能吸收天地之间的水分,让玫瑰花家族多了一份恣意和从容。

少了老祖根的约束,刺玫瑰更加紧迫地向人类渗透。

世人的甜言蜜语完全陶醉了她们的心灵,有的花枝甚至伸出弯弯的尖刺,主动纠缠人类——人群中那葱嫩的手指、敞开的伞衣、随风招展的服饰都是她们向往的对象。人间的胭脂气息,浪荡公子哥赞美的声音------刺玫瑰浩浩荡荡,一路癫狂——她们最终全部离开了悬崖,来到了平地,有的占据着人行的道路,有的甚至挤进了人家户的窗台。

此时此刻,我想起唐·李叔卿一首五言绝句《芳树》:春看玫瑰树,西邻即宋家;门深重暗叶,墙近度飞花;影拂桃阴浅,香传李径斜;靓妆愁日暮,流涕向窗纱。

花儿一生一世喜欢人类,人类喜欢花儿一念之间。口口声声说我爱你的男人们,玫瑰花在他们的手里很短暂,只要心爱的女人一出现,他们就会把玫瑰花交到姑娘的手里或者是戴在美女的头上;女人们收到玫瑰花满脸微笑,无不把玫瑰花放在鼻前嗅一嗅,在扑进男人胸膛那一瞬间,她们已把花儿弄丢在地上。

刺玫瑰家族完全被“我爱你”这句誓言迷住,深信人类的爱全部在她们的身上。她们依赖于人世,痴迷男人的手、姑娘的发顶、美女的鼻尖、迷乱的眼睛-----

有一次,我骑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一束刺玫瑰勾住了我的雨伞;我来不及反应,尖尖的刺儿就撕烂了雨伞的衣裳。虽然,我也曾一次一次望向刺玫瑰的花儿,亦欣赏亦赞叹,但我也爱自行车还有车上的雨伞,在它们的陪伴下我往返在旅途之间。无论是刺玫瑰有的放矢或是无心挂碍,此时此刻,我看到了满世界的刺头而非美丽的花儿;毫不犹豫,我折断了这株刺玫瑰。

有些花儿更疯癫,居然与春光斗娇艳,与小草拼时间,与大树争阳光,与人类挤地盘——植物界到底不明白人性的复杂和多变,人类的誓言像花儿一样,只是在眼前,所有的爱与情都会随着利益而改变。男人们爱美女爱江山,女人们爱香水爱金钱------人类对植物界许下的诺言比昙花还短暂,不要说人类有战争,就是人的一个小心念,也会让刺玫瑰家族毁于一旦。

最近,我们辖区出现了一桩诉讼案——有一株刺玫瑰,划破了一位姑娘的脸,姑娘把管花的人告上了法院:要求赔偿损失排除妨碍。被起诉人派出了一个由男人组成的工作队:砍削所有玫瑰花的茎叶,挖掉地平面上的枝条,撬开盘踞在缝穴里的老根,用水泥抹平崖壁上的深坑,拆卸玫瑰家族的祖屋,封锁所有门缝,堵住回时的道路-----

我回家的旅途中,已经没有了刺玫瑰家族。请来植物学家仔细研究——从植物界经历一个春秋算是一代,刺玫瑰家族历经了891个年华。

春去秋来,少了刺玫瑰家族,江陵江畔依然生活着一群散淡的人,他们在雄性蝉鸣的瞅瞅声、风吹杨树的沙沙声、三江汇聚的流水声相伴下优哉游哉,虚与委蛇而子嗣绵延。

刺玫瑰家族痴心一片,却遇到一群负心的男人。她们能躲避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却消失在和平年代,这不能全部归咎于人类的虚情,刺玫瑰家族忘记植物界本分是其主要原因。

2022年7月28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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